螢光

世界盃系列-四年一遇

 

觀看世界盃的日子，湊崎紗夏連續三個晚上熬夜。

 

她留意到外面的動靜，住在她對面的女孩剛搬進來，生活作息奇怪。

 

那個人從來不在白天出門，半夜才會回來。

 

門把常常有血漬，像是可怕的手掌印。她有次將垃圾袋放在屋外，封口沒有完全繫好，湊崎紗夏看到沾血的紗布。

 

門鈴壞了，湊崎紗夏沒有時間找人修理。她點了芝士披薩，只好打開大門，等待外賣員送來宵夜。

 

世界盃決賽的時刻，誰也不能打擾湊崎紗夏，除了她的客戶。

 

湊崎紗夏擁有五部手機，最高紀錄是同時處理十人的感情問題。

 

她是情感諮詢師，也是愛情治療師。

 

與同一個人保持長期交流，意味着她沒有能力解決對方的煩惱。即使對方不給負面的評價，這個情況影響她的名譽。

 

偏偏湊崎紗夏遇上思維跳躍的金牛座。

 

一般來說，客戶提供的資料愈詳細，包括對象的性別、年齡、職業等，有助湊崎紗夏制定解決方案。

 

可惜她的客戶是海員，注定不走尋常路。

 

頭像是正方形，因為是四月出生。

 

每年她只有兩個月在陸地，大部分時間在出海。

 

她在船上不會失聯，可是見不到她的暗戀對象。換句話說，兩個人沒有相處時間，她沒有問題諮詢湊崎紗夏。

 

四年一次的世界盃，船員走到天涯海角，也會回到陸地。

 

[她喜歡看世界盃。]

 

[紗夏大師，為甚麼足球員忽然停下來？]

 

海員暗戀的對象，湊崎紗夏對她的了解不多。客戶虛心學習追求的方式，可是不透露對象的資料。

 

[不知道。]

 

問題看似與愛情無關，害得湊崎紗夏也不專業。

 

兩支球隊的實力相若，球員大部分時間在中場徘徊，找不到進攻的機會。

 

進攻球員越位以後，湊崎紗夏聽見腳步聲。

 

湊崎紗夏以為外賣來了，從沙發跳下來，連忙打開虛掩的門。

 

她接不住比芝士披薩沉重的人。

 

人倒在她的懷裡，湊崎紗夏看清楚滴落地板的鮮血。儘管她不害怕恐怖片，偶爾也幻想大佬愛上我的故事，她也不願意招惹可怕的鄰居。

 

“你的家在對面。”

 

“鑰匙呢，我替你開門。”

 

湊崎紗夏頻頻地回頭，不捨得錯過足球賽的分秒。她往別人的身上摸，找不到類似鑰匙的物品，還要弄髒自己的手。

 

“咦，進球了？”

 

“甚麼時候進球？”

 

“快點回放，我竟然錯過了唯一的進球。”

 

電視機傳來觀眾的歡呼聲，湊崎紗夏太熟悉球場的氣氛。她沒有力氣和賴在身上的人糾纏，只好將人拖回家。

 

湊崎紗夏熬夜守在電視機前面，最想見證進球的瞬間。直播球賽的魅力是，她與比賽的足球員同時分享喜悅。

 

“都是你的錯。”

 

“你耽誤了我看世界盃決賽。”

 

美好的夜晚給陌生人毀掉，湊崎紗夏還要讓出沙發給她躺。

 

她不能專心看足球賽。

 

“你為甚麼不送我到醫院？”

 

周子瑜拿手背遮住額頭，隱約聽見人聲，而她的家沒有電視機。乾涸的血漬殘留指甲，周子瑜睜開眼睛，發覺躺在別人家的沙發。

 

“電視不都這麼演的嗎？”

 

“你不能去醫院，我替你止血了。”

 

湊崎紗夏撫摸她的額頭，換一塊退熱貼。她特地煲了白粥，拿湯勺攪拌才沒有黏鍋，結果是悶出汗來。

 

“這些不是我的血，我只是暈血。”

 

周子瑜感到無奈，懷疑對方是笨拙的傻瓜。儘管她沒有潔癖，處理傷口也要注意衛生，對方竟然將床單撕成條狀，包紮她的手臂。

 

“暈血喔？”

 

“那你能不能看到紅色？”

 

湊崎紗夏解開襯衫的扣子，露出球衣。昨晚她為了心愛的球隊，特地穿着同款的球衣，剛好測試鄰居暈血的程度。

 

周子瑜好不容易醒過來，再次躺在別人家的沙發。

 

湊崎紗夏不再徬徨無助，拿手機搜尋暈血症。她坐在沙發前的地毯，輕拍對方的肩膀，呼喚大佬的名字，等待鄰居醒過來。

 

她不能穿球衣，畢竟虛弱的病人看見也會暈倒。

 

門鈴壞了，湊崎紗夏又聽見敲門聲。

 

家裡有壞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仇家找上門，而壞人暫時不能保護她。湊崎紗夏拉上防盜鏈，透過狹窄的縫隙，看不清門外的人。

 

“請問你找誰？”

 

湊崎紗夏將湯勺藏在背後，隨時防禦對方的拳頭。

 

“你有沒有看世界盃決賽？”

 

“喜歡的球隊贏了嗎？”

 

名井南沒有帶備工具箱，不然她會剪斷阻礙溝通的防盜鏈。

 

“咦，你也有看喔？”

 

世界盃不是暗號，湊崎紗夏卻認定對方不是壞人。她輕揉酸澀的眼睛，憑聲音判斷對方是女生，稍微放下戒心。

 

“我喜歡的球隊輸了。”

 

“心情不好。”

 

門鎖解開的一刻，名井南迅速地進屋，將湊崎紗夏抵在門後。

 

“我看不到你，我真的看不到你。”

 

可憐的湯勺丟在地上，湊崎紗夏緊閉着眼睛，深怕看見對方的模樣。她看的電視劇太多，只要不認得壞人就能活着。

 

“你的眼睛看不到？”

 

名井南按住陌生人的頸側，感受到加快的心跳。她拉着湊崎紗夏往前走，直到看見躺在沙發的人，而周子瑜看似失去意識。

 

“看不到。”

 

“我甚麼都看不到。”

 

湊崎紗夏緊張得冒汗，雙臂貼在身側。幸運的是對方沒有傷害她，她暫時不敢耍小聰明，比如將對方當作足球。

 

“放了她。”

 

周子瑜不熟悉陌生的家，拿起限量發售的足球，用力地砸向名井南。

 

名井南側身閃開，跨過地上的雜物，將別人家變成拳擊的擂台。沒有完成任務的人，還敢怪她缺席重要場合。

 

湊崎紗夏接住她心愛的足球，忽然好想哭。

 

兩個身分不明的人打架，原本與湊崎紗夏無關。可惜這是她的家，她不能一走了之，只好躲在餐桌底下。

 

“四年才回來一次，你還喜歡這種人。”

 

“足球賽有甚麼好看？”

 

別人是滿血復活，周子瑜看不到血就恢復能量。她沒有熬夜看世界盃，狀態自然比名井南好，不是沒有擊敗她的機會。

 

“我不喜歡你說她的壞話。”

 

名井南躲開她的拳頭，卻又給足球絆倒。她扶着桌沿才沒有倒地，已然察覺到陌生人看到她，甚至暗地幫助周子瑜。

 

“你看得到。”

 

名井南討厭別人利用她的善良，抓住湊崎紗夏的衣角。

 

“大佬救我。”

 

湊崎紗夏拿回她的足球，立刻躲到周子瑜的後面。足球比湯勺管用，她還有一次機會表演黃金右腳的實力。

 

“大師，你先回家。”

 

周子瑜留意到手機的對話，原來她的鄰居是愛情治療師。她了解過傳說的紗夏大師，盼望對方教會名井南放棄感情。

 

“喔，我知道了。”

 

湊崎紗夏轉身回到臥室，忽然發現這是她的家。明明她是主人，闖進她家裡的陌生人卻當她是客人。

 

“她在耽誤你的人生。”

 

“這次你又輸了。”

 

拳擊俱樂部的冠軍寶座，缺席的人再次給取消資格。命運是四年一次的世界盃決賽，偏偏與拳擊手的格鬥比賽同時舉行。

 

名井南為了她心愛的球隊，放棄職業生涯最重要的比賽。

 

“嗯，我輸了。”

 

名井南摸摸扭傷的手腕，彎腰撿起地上的湯勺。

 

她受盡別人的冷嘲熱諷，畢竟是在決賽夜逃跑的拳擊手。誰能理解她不在的原因，名井南要看世界盃決賽。

 

周子瑜環視客廳一圈，家具全在原位，沒有絲毫的破損。她帶走全部垃圾，沒有留下那堆撕碎的床單。

 

愛情治療師有豐富的想像力。

 

湊崎紗夏誤會她的職業，才會稱呼她是大佬。

 

其實，她只是默默無名的拳擊手。

 

 

湊崎紗夏過了糟糕的一天，卻也只是一天。

 

即使是四年一次的世界盃決賽，不久她就會忘記冠軍的球隊，可是記得陪在她身邊的人。

 

那天她不是故意偷聽兩個人的對話，卻也想到四年才回來一次的客戶。

 

她的鄰居說出了紗夏大師的心聲。

 

四年才回來一次的人，對方早該丟下你。

 

只不過那位海員是尊貴的客戶，愛情治療師努力解決感情問題。

 

門鈴沒有修理，每個點外賣的夜晚，湊崎紗夏都會打開家門。她等待這個時候回來的鄰居，而不是給她送披薩的外賣員。

 

湊崎紗夏不再將球衣當睡衣，擔心鄰居看到她就會暈倒。

 

她不喜歡打掃，偶爾也忙得忘記吃飯，可是會拿毛巾擦足球。一塵不染的足球，偏偏掉出她的手裡。

 

凌晨12點29分，周子瑜才剛踏出電梯，足球滾動到她的面前。她不是膽小的人，平常沒有做虧心事，所以不會害怕。

 

“大佬，我看你的臉色不好。”

 

“今天沒有打贏？”

 

周子瑜聽見焦急的腳步聲，足球的主人跑到她的身邊。湊崎紗夏抱住心愛的足球，抬頭看見她的鄰居。

 

“大師，你是不是會解決感情問題？”

 

“不知道要多少錢？”

 

沒有規則的格鬥比賽，難免有受傷的情況，周子瑜一見到血液就暈倒。她許久沒有勝出比賽，每晚賺到的錢少之又少。

 

“視乎你的需要。”

 

“我可以給你看價目表，你要不要喝點甚麼？”

 

“水是免費的。”

 

湊崎紗夏沒有給她名片，鄰居卻喊出她的名字。她不會錯過這門生意，只不過感到可惜，原來對方已經有交往對象。

 

周子瑜沒有回家，再次走到對面的房子。

 

“大師，我吃好了。”

 

“我想說一下情況，看看需要多少錢。”

 

“能不能便宜一點？”

 

拳擊手沒有固定工資，勝出比賽才有獎金，而她的身上沒有錢。她吃了兩塊芝士披薩，喝了半杯熱水，這是她的晚餐。

 

“看我評估要多長的時間，一次搞定就不貴。”

 

“大佬，我可以多送你兩塊披薩。”

 

披薩已經放涼，湊崎紗夏不是工作狂，卻要保持在線的狀態。她操作五部手機，同時與客戶對話，冷落身旁的鄰居。

 

“我是替朋友問的。”

 

“我有一個朋友，她暗戀的人四年才出現一次。”

 

“這是喜歡她的表現嗎？”

 

價目表列明具體的內容，偏偏沒有結束感情的服務。也許這是額外收費的項目，周子瑜小聲地打擾忙碌的人。

 

“四年一次，你也喜歡看世界盃決賽嗎？”

 

“看來是異地戀呢。”

 

“不過你和暗戀的人，平常怎麼也不能見面？”

 

湊崎紗夏短暫地騰出右手，拿起披薩塞進嘴裡。世上沒有那麼多巧合，她卻想起金牛座的海員。

 

周子瑜的目光落在電視機，逐漸明白是世界盃決賽。她的鄰居多麼喜歡足球，才會重看有結果的比賽。

 

“不是我，是我的朋友。”

 

球衣像移動的血包，周子瑜感到頭暈。她的心跳逐漸加速，全身冒出冷汗，而後躺在別人家的沙發。

 

“你的朋友就是你嘛。”

 

“不用不好意思，我會解決你的問題。”

 

湊崎紗夏還沒咽下披薩，懷裡忽然多一個人。她再次將沙發讓給鄰居，又或是未來的尊貴客戶，拿遙控器關掉電視機。

 

這個人又暈血了。

 

真可惜，她不能陪她看世界盃決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