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光

Chapter 164

 

名井南喝完檸檬水，站在窗前看海。

 

她為仙人掌設置特別鈴聲，卻錯過真正重要的來電，而語音信箱沒有留言。

 

二十分鐘以前，名井南從公文包取出筆記本電腦。她拆開情人節禮物，沒有在指定時間內抵達終點，因為無法回答最後的問題。

 

這道題與學術無關，看似沒有標準答案。

 

名井南竟然輸給了周子瑜。

 

這場戀愛遊戲，沒有重來的機會，名井南只得到“GAME OVER”的結果。

 

她教會周子瑜移動的操作，理科生當時忍不住笑。

 

WASD對應前後左右的方位。

 

原來是這個S。

 

不論打架還是愛情，名井南一直後退。

 

她沒有退路。

 

“子瑜，有話不能回家再說嗎？”

 

誰設計的遊戲，名井南相信計算機學生收到她落敗的郵件。她不能重新啟動戀愛遊戲，已經錯過海天一色的美景。

 

“哪個家？”

 

“你的定位顯示在酒店，今晚不回來嗎？”

 

“我有話要跟你說。”

 

“如果你不回家，可能會後悔的。”

 

周子瑜坐在宿舍大樓外，仰頭望着月亮。她的掌心出汗，彷彿攥不住手機，而她需要找到答案。

 

“見面再說。”

 

名井南玩完遊戲，卻又談不清楚戀愛。她不確定周子瑜的定位，虛擬女友掌握她的位置，其實她不在酒店的行政套房。

 

她在酒店的頂樓，不再找有鬍子的男人。

 

誰會將酒店當成家。

 

誰又將別人家的七樓當成家。

 

名井南想起守着她的人，周子瑜有解鎖的指紋，依舊坐在她的家門前。

 

她不曾打開一道門。

 

只要她推開門，名井南就會拉她進來。

 

每當周子瑜坐在泳池邊，她都會主動伸出手。名井南握住她的信任，才會帶給她傷害，沒有帶她沉進海底。

 

因為她害怕水。

 

名井南不喜歡假設的問題，偏偏遇上遊戲的關卡。

 

[如果你愛我，你會輸入數字。]

 

她在問七樓的密碼鎖。

 

她早該知道答案。

 

 

浴室沒有水聲，孫彩瑛盯着櫃子的瓶罐。

 

不論洗髮水還是沐浴露，她遲遲不能挑選氣味。

 

戀愛哲學家考慮名井南的喜好，變成花才能吸引蝴蝶靠近。小猛獸不會取悅獵物，小白虎卻會情不自禁。

 

孫彩瑛沒有傷到手，不能耍賴讓名井南替她洗頭。她待在大理石按摩池，人浸泡在溫水，搓洗頭髮的泡沫。

 

她將自己變成獵物，全身散發着誘人的香氣，確認名井南的感情狀況。

 

名井南看似沒有異樣，不像失戀的狀態。

 

條紋T恤不是睡衣，孫彩瑛在家只穿無袖。她不拿創可貼遮擋左鎖骨的傷疤，願意向名井南展示真實的模樣。

 

她掏出一顆真心，不是校服的第二顆鈕扣。

 

如果想知道是不是喜歡這個人，那就想像她吻我的一刻。孫彩瑛以為約會就要接吻，不然沒有見面的意義。

 

名井南改變她幻想的劇本。

 

只要能夠和她見面，其實做甚麼都沒關係。

 

鏡子起霧，孫彩瑛離開浴室以前，畫下一隻企鵝。

 

浪漫是看不見就會消失的禮物。

 

孫彩瑛不邀請她過夜，名井南同樣沒有留下來的想法。她沒有為孫彩瑛泡茶，畢竟對方請她喝了酸澀的檸檬。

 

她坐在沙發看電影，習慣練習翻譯對白，等待孫彩瑛出來便道別。電視聲變成雜音，名井南給白麝香包圍。

 

“我有點不方便，你能不能幫我吹頭髮？”

 

孫彩瑛察覺不到溫度的變化，名井南給了她二十五度。她拿毛巾揉頭髮，水滴沿着雙頰滑落，將吹風機遞給看起來快要窒息的人。

 

就算名井南擅長憋氣，孫彩瑛相信她撐不住多久。

 

“怎麼樣，你的作品還行吧？”

 

孫彩瑛拖着受傷的左腿，自然不會繞遠路坐到單人沙發。她找到藉口靠近喜歡的人，偏要賴在名井南的身旁。

 

“好像可以更好。”

 

“力度可以嗎？”

 

名井南清楚她的手沒有受傷，依舊答應幫她的忙。畢竟小孩不再酷，竟然在耍賴，或者是撒嬌，那是無法拒絕的可愛。

 

“隊長，你在想甚麼？”

 

孫彩瑛盤腿坐在沙發，故意靠在名井南的身上。她拿腦袋蹭着名井南的肩膀，給她感受染髮劑的效果，不在乎弄濕名井南的衛衣。

 

今天她不穿白襯衫，孫彩瑛有的是辦法。

 

倘若她的衛衣沾染水漬，孫彩瑛願意帶她到浴室。名井南可以洗個澡，孫彩瑛再讓她換上自己的條紋襯衫。

 

“想你......在想甚麼。”

 

“你只需要洗頭，為甚麼要洗澡？”

 

復古沙發多一個人的重量，名井南不知不覺地陷進去。她的視線移不開濕透的金髮，水珠肆意地流淌着懷裡人的後頸。

 

“習慣，本來也要洗澡。”

 

“我給你喝的不是檸檬水，你知不知道我加了甚麼？”

 

風吹過來溫柔，孫彩瑛沉醉在呼吸，身後人呼出來的氣更熱。這張沙發承托兩人推拉的力量，孫彩瑛給她主動的機會。

 

“白酒。”

 

“我喝過紅酒，你又給我喝白酒。”

 

“彩瑛，你的目的不單純。”

 

頭髮是纏繞手心的繩結，名井南撫摸着殘留暖意的頭髮，呼吸着別人的味道。白麝香吸引她抓住獵物，收割一個吻。

 

“我可是單純地給你一杯酒。”

 

“你不想喝檸檬水，我給你喝別的。”

 

“名井南，你不覺得很熱嗎？”

 

孫彩瑛欣賞玻璃杯沿的唇印，說明身後人喝完。她選擇一瓶白酒，不是要灌醉喜歡的人，只不過給她找到藉口。

 

因為喝酒了。

 

因為受到酒精影響。

 

因為是不清醒的狀態。

 

她不推倒自己，孫彩瑛未必有勇氣拉她上床。

 

“有一點。”

 

“你的頭髮好像吹不乾。”

 

右手的無名指疼痛，名井南緩慢地整理孫彩瑛的頭髮。明明她將熱風吹向懷裡人，她的體溫也逐漸升高。

 

每當孫彩瑛呼喚她的名字，沒有好事發生。

 

“你喝醉的話......”

 

“無論你對我做甚麼，我都不會當真。”

 

孫彩瑛喜歡短跑，從來都不擅長耐力賽。她暗示名井南不要有顧慮，說服她放下身分的包袱，確定感覺沒有出錯。

 

她已經是草莓忍者，名井南比她還能忍。她不是不夠勇敢，可是無法確定名井南的感情狀況，所以她相信名井南的為人。

 

倘若她抵擋不住白麝香的誘惑，那就是沒有伴侶。

 

這個晚上，孫彩瑛不會定義為一夜情。

 

因為她喜歡名井南。

 

“做夢。”

 

這句話是表面意思，抑或有深層意義。

 

名井南是優雅的人，連語氣也溫柔，不會說出“做夢吧”的話，卻又看似不滿足酷小孩的欲望。

 

孫彩瑛愣了片刻，緩緩地抱住膝蓋。

 

“給你做個夢。”

 

名井南的衛衣混合她頭髮的水點，以及皮膚的薄汗。緊張得出汗的人，頭髮不可能乾爽，真正的熱風是溫柔的吻。

 

耳朵有點熱，孫彩瑛緊抓住手臂，潛入未知的夢境。

 

名井南克制感情，輕吻懷裡人的耳朵。

 

我們的關係，不該從酒店開始，不會以睡覺結束。

 

 

周子瑜買了奶油味泡芙，騎車回家。她坐電梯來到七樓，輸入有意義的密碼，回到過去的時光。

 

有些習慣不會改變，沒有洗澡就不會爬上床。周子瑜躺在地毯上，摸到沙發底下的遊戲碟，那是她最熟悉的賽車遊戲。

 

她追了名井南很久。

 

名井南不擅長賽車，只有在遊戲才會追逐她的背影。電視閃爍光芒，遊戲音效提示時間的流逝，周子瑜沒有催促名井南回來。

 

空氣充滿奶油香，不是黑魔鬼的煙味，而是變涼的泡芙。周子瑜關掉手機，不再接收訊息，沒有告訴名井南回到哪個家。

 

也許名井南回到別墅，沒有發現她的身影，而後她不會追過來。周子瑜將話說得明白，名井南不可能察覺不到她的心意。

 

她等不到湊崎紗夏，林娜璉卻下樓拿外賣。

 

娜璉姐姐，你一定要幫我。

 

浪漫的劇本需要時間，夜晚不宜做決定，醒來容易後悔表白。林娜璉讓她回去睡覺，說她沒有準備好交往。

 

辣椒王項鏈不是她和湊崎紗夏的回憶，所以失去意義。她將雲石蛋糕送給林娜璉，等待她喊開始的一場戲。

 

壞朋友整天想着追求獵物的套路，連表白也要設計對白。

 

周子瑜只懂得代言分手，以為坦白才是愛情的答案。

 

太乖的人得不到愛，原來誠實不浪漫。

 

人需要多久養成好習慣，同時戒掉壞習慣。

 

遊戲的畫面不會打擾周子瑜睡覺，畢竟名井南擋光。周子瑜從後面抱住她，將臉頰埋在她的肩膀，聞着茉莉香入睡。

 

名井南半夜打遊戲，她會睡得更好。

 

正因為親密的距離，名井南抽煙時，她怎麼可能不知道。虛擬女友解釋是薄荷味的口香糖，周子瑜卻分得清楚。

 

有時候，擔心她學壞的人，才會教壞她。

 

 

兩人從行政套房來到綜合醫院，齋藤沒有送名井南上車。周子瑜給水先生打電話，說明名井小姐的情況。

 

“南，為甚麼他不來看你？”

 

周子瑜小心翼翼地剝橙子，拔掉白色纖維。她將全部的禮物留在酒店，沒有時間重新定製生日蛋糕。

 

“水先生不能見到齋藤，你也可以忘了他。”

 

“我又不是生病，你怎麼買水果上來？”

 

生日只有一天，名井南剩下三小時的快樂。她在學校吃過奶油蛋糕，閉着眼睛許下願望，可是沒有收到最想要的禮物。

 

周子瑜甚至不給她說生日快樂。

 

“我花自己錢買的。”

 

理科生不理解語言的藝術，名井南更想要有水果的蛋糕。她將剝好的橙肉放在盤子，沒有像切橙子般流失太多的汁液。

 

“你哪來自己的錢？”

 

手剝的橙子好吃，名井南仔細地打量這瓣橙肉，確定沒有多餘的白色纖維。

 

“我賣掉了遊戲帳號。”

 

這雙手充滿橙皮的氣味，連指甲邊也殘留白色纖維。周子瑜只給名井南完整無缺的橙肉，而她吃掉剩下的。

 

“我幫你打回來的等級，還是我的錢。”

 

子狗狗向南不是有鬍子的男生，名井南才會陪她一起玩遊戲。水果籃不值得她白費兩個人的努力，以及無數個日夜的回憶。

 

“我說的不是子狗狗向南。”

 

“本來我想跟你在一起，可是你不要。”

 

“我在遊戲問過你，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

 

“你沒有答應。”

 

周子瑜勾起嘴角，確定她至少贏了一回。名井南只知道她是子狗狗向南，不知道她是名牌打火機。

 

“南極小企鵝已經有子狗狗向南，她們是情侶關係。”

 

“你怎麼不要名牌打火機？”

 

遊戲顯示角色的關係，名井南明知道理科生假裝有鬍子的男生，不可能解除與她的關係，選擇真正的陌生人。

 

“你可以送我真正的名牌打火機。”

 

“南，其實我喜歡——”

 

天氣預報降雨，她們應該在天文館體驗星球的旅行。周子瑜愣了片刻，攔不住跳下床的人，而名井南拉開窗簾。

 

夜空劃一根火柴，照亮人的眼睛，雷電埋藏心聲。

 

“子瑜，我喜歡打雷的聲音。”

 

“我以為你給我放煙花。”

 

雨點敲擊心臟，名井南擦不掉玻璃窗的眼淚。只不過是短暫的耳鳴，名井南早就恢復聽力，周子瑜卻捂住她的耳朵。

 

理科生喜歡背後抱，名井南沒有掙脫。

 

“生日快樂。”

 

飄進來的水花打濕窗台邊，周子瑜不喜歡下雨。病號服不像緞面襯衫，她不習慣這種材質，可是沒有收回手。

 

她的口袋藏着天文館的門票，沒有說出約會的行程。

 

“南，我們來玩戀愛遊戲。”

 

“如果我追上你，你就會愛我。”

 

“你喜歡別人，那就輸給我。”

 

玻璃窗閃爍淚光，周子瑜凝視着水漬，緊緊地圈住一個人。她的身體觸碰蝴蝶，而名井南沒有推開她。

 

“你沒有贏過我，不會追上我。”

 

“子瑜，我教你怎麼贏。”

 

“你也可以喜歡別人。”

 

理科生害怕水，名井南站在前面擋風。她不清楚遊戲規則，可是沒有贏不了的遊戲，畢竟樂趣是重來的機會。

 

不管失敗多少次，遊戲都能重新開始。

 

“你會不甘心，不甘心也是愛。”

 

“我贏定了。”

 

周子瑜露出淺笑，突然想起有鬍子的男生，於是改變想法。她不會忘記齋藤騎着摩托車離開，帶走她守着的人。

 

如果那天沒有下雨，閃電攔不住她，她一定早點告訴名井南。她學會和名井南說話，不想名井南變成她要放下的舊朋友。

 

南，其實我喜歡你在身邊的感覺。

 

對不起，我沒辦法整天對着電腦，當不了職業電競選手。

 

可是我會設計你喜歡的遊戲，我們一直玩下去。

 

她回不來。

 

她們也回不去。

 

 

名井南站在門前，凝視亮着燈的樓層。電梯停留在七樓，周子瑜推開上鎖的門，解開她沒有輸入的答案。

 

我愛你。

 

窗簾隔絕天空，每當名井南待在這個家，時常分不清日與夜。她睡前給人從背後抱住，醒來是在別人的懷裡。

 

“怎麼睡在地上，做惡夢了嗎？”

 

周子瑜一向早起，名井南幾乎沒有看過她睡覺的模樣。名井南捧住她的臉，偏偏擦不掉冷卻的淚水。

 

明明名井南不在，她還是待在十八度的低溫。

 

她的隊長沒有教會她流淚。

 

湊崎紗夏教會了。

 

“夢見你和別人睡在一起。”

 

周子瑜抓住她的手，已然看見瘀青，沒有玩弄受傷的無名指。遊戲的時間靜止，她似乎睡了許久，卻又感到疲憊。

 

“夢是現實的相反。”

 

地毯墊着她的身體，名井南依舊擔心她着涼。周子瑜握着她的右手，她找不到遙控器調高溫度，甚至無法移動。

 

“你在酒店做了甚麼，還要回家洗澡。”

 

薄荷味可以是香煙、口香糖，或者是沐浴露。周子瑜一直待在名井南身邊，懂得判斷細微的差異。

 

“我回家給你拿這個。”

 

白羊座總有幸運的一天，名井南掏出扭蛋。只要是虛擬女友想要的玩具，她都會滿足周子瑜的願望。

 

她問的是酒店發生的事情，名井南沒有回答。

 

“我送給別人也沒關係？”

 

周子瑜攥住紫色轉蛋，沒有第一時間拆禮物。畢竟她想要這片星空，只不過實現別人的願望。

 

“湊崎紗夏？”

 

名井南垂下眼睛，嘗試收回手，可惜周子瑜不放開她。

 

“南，你知道能量守恆定律。”

 

“感情像能量，從一個人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我對你的愛不會消失。”

 

每當想起海和天的距離，周子瑜流下眼淚。

 

認識名井南以來，她好像離不開水，只有光才能烘乾下雨的心臟。

 

天亮了。

 

周子瑜不是從夢中驚醒，生理時鐘喚醒了她。就算遊戲畫面沒有提示，她計算名井南來到身邊的時間。

 

她遲到了。

 

她來得太晚。

 

她得不到答案。

 

“感情不能夠轉移，你只是不愛我。”

 

“你認輸了。”

 

理科生還是學不會說話，名井南背對着她，糾正她的說法。她一直往後退，回到七樓的出口，關上浴室門。

 

“南，你不是洗過澡嗎？”

 

周子瑜打開過一道門，沒有勇氣推開下一道門。她將額頭抵在門板，聽到洗手台的水聲，以及花灑噴出的水柱。

 

“再洗一次。”

 

名井南躲在角落，將臉頰埋在膝蓋，拿毛巾綁着眼睛。難過的時刻，她會回到游泳池，無聲的眼淚掉進海底。

 

手指太痛了。

 

 

我讓你贏，你要我輸。

 

有一天你愛上別人，我會輸得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