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4
天色灰暗,風吹過來不再溫柔,樹葉沙沙作響。攝影社迅速地收拾器材,結束拍攝的工作。
有人不怕閃光,可是怕閃電。
湊崎紗夏沒有傻得躲到樹下,靠在周子瑜的背上,攥住她的衣角不放,偷偷地聞她的後頸。
周子瑜沒有讓湊崎紗夏淋雨。
湊崎紗夏有點笨,天上一閃就嚇到原地跳躍,不慎踩到水坑。
“子瑜,我的鞋子卡住了。”
“好像黏住甚麼,我走不動。”
湊崎紗夏蹲下來,摸着雨點打濕的襪子,看似扭到腳。她仰着臉望向周子瑜,給雨霧籠罩的人逐漸透明。
“我看看。”
“紗夏姐姐,你抓住我。”
周子瑜撥開雜草和碎石,發現湊崎紗夏的腳陷進淤泥。她將手伸進混合雨水的泥漿,使出掰手腕般的力氣,拔出那隻跑鞋。
“喔,你也小心一點。”
湊崎紗夏的平衡力有點差,搭着周子瑜的肩膀,幾乎靠在別人的懷裡。腳底有股力量,帶她離開黏糊糊的漩渦。
湊崎紗夏前傾後仰,好不容易抓住周子瑜的手臂,跳出混濁的泥沼。
她的左腳掙脫出來,污泥糊了別人的臉。
一雙手變髒,優雅的人不拿衣服擦臉,周子瑜無奈地苦笑。幸運的是濁水沒有濺進眼睛,不然她一定會難受。
“子瑜,我幫你擦一下。”
初次見面以來,湊崎紗夏無數次替一個人擦臉。她急忙地打開松鼠背包,取出檸檬味的濕紙巾,將人變回熟悉的模樣。
“紗夏姐姐喜歡這個味道嗎?”
寢室垃圾桶殘餘的味道,全是這個牌子的濕紙巾。這顆檸檬刺激眼睛,周子瑜不認為是湊崎紗夏的品味。
“不是喔,可是能接受。”
“平井社長喜歡檸檬味,我也拿來用了。”
湊崎紗夏捧住她的臉,仔細擦拭褐色的痕跡。她的跑鞋滲進泥土,填滿腳後跟與鞋子的空隙,害得腳踝不舒服。
“紗夏姐姐,你的腳不疼嗎?”
真正的問題留在千里之外,周子瑜更關心她的身體。
情人節的禮物,不再是淡紫色,周子瑜脫下她的跑鞋。浸泡雨水的襪子變沉,松鼠圖案不可愛,周子瑜發現腳後跟的創可貼。
新鞋會磨腳,不適合的鞋子早該脫掉,周子瑜不會給她習慣的時間。只不過理科生沒有將垃圾丟在山上,依舊提着這隻鞋。
“疼是疼,我不穿鞋子怎麼走?”
腳趾觸碰冷冰冰的空氣,湊崎紗夏感到不知所措。她拿着充當移動遮蓋的桌布,伸直雙臂才能替高個子擋雨。
“上來,我背你回去。”
周子瑜為她披上運動外套,湊崎紗夏就不會淋雨而着涼。貼心的傻瓜不敢跳到她背上,俯身的人再蹲低一點。
“紗夏姐姐,你怎麼不穿我送的鞋子?”
湊崎紗夏抱住她的脖子,舉起來的桌布晃來晃去。
雨還在下,她看到鈷藍色的天空。
“因為不想弄髒。”
新鞋要有磨合期,跑鞋與低幫籃球鞋都是紫色。湊崎紗夏選擇淡紫色跑鞋,不是出於偏愛,而是捨不得最愛。
名井南說她喜歡背後抱。
擁抱和背人一樣,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湊崎紗夏也就不知道,雨聲沒有埋藏她的答案。
周子瑜聽見了,忍不住笑。
沿途的景色是白茫茫的瀑布,水滴沿着岩石的紋路流淌。周子瑜小心翼翼地邁開腳步,繞過高低不平的泥坑。
天際劃過閃電,湊崎紗夏會顫抖。
放鬆的時候,臉頰不會鼓起來。緊張的時候,臉頰會貼緊頸側。親密接觸放大細節,周子瑜感受到湊崎紗夏的恐懼。
“Do Re Mi Fa So So So……”
周子瑜沒有能力安慰她。
除了唱歌,她想不出有意義的話語,傳達疼愛的心意。
她提着跑鞋,將拳頭撐在腰間,沒有觸碰湊崎紗夏。她不是紳士,沒有所謂的風度,所作所為都是愛。
而她走的每一步是腳踏實地。
“子子,放我下來。”
汗水沾濕T恤的衣領,平穩的呼吸變成喘息。歌聲沒有停下來,周子瑜的體力接近極限,連嗓子也沙啞。
湊崎紗夏是善解人意的傻瓜,不想拖累對方。
“沒關係,我不累。”
周子瑜背着她翻山越嶺,不曾放下她。
呼吸才是真正動聽的聲音,趕跑內心的不安。
抱抱我,親親我,做不到就唱唱歌。
她做到了。
周子瑜只顧照顧人,忘記對水的恐懼。
我不喜歡下雨。
可是和你在一起,我不害怕雨聲。
孤島島主登山,沒有攝影社的許可,不得靠近拍攝現場。平井桃白來一趟,遠遠地見到Flash的背影,沒有機會與她交談。
“子瑜在哪摔倒?”
光線躲在雲層背後,下午開始下着細雨。名井南撐着傘,依舊淋濕白襯衫,右肩變得透明。
“你問周子,幹嘛問我?”
“她不是摔倒,還能弄成這樣子?”
出門是遠行,平井桃必須帶備零食,隨時補充能量。她打開檸檬夾心餅乾,好心與高冷的人分享,可惜名井南不為所動。
“她還是學不會罵人。”
“可是她打架的本事,比說話厲害。”
虛擬女友沒有傳自拍的習慣,名井南見不到人又不放心。她爬上陡峭的山坡,確定理科生安然無恙。
“咳......咳......”
平井桃偷吃的速度太快,剛嚐到檸檬味的奶油,又拿餅乾放嘴裡,差點給黏糊糊的碎屑卡住喉嚨。
而名井南識破謊言,陳述事實的語氣更可怕。
“雪碧......給我拿一下雪碧。”
別人是條件反射地要水,平井桃還能想到碳酸飲料。
名井南無奈地扯下她的背包,尋找她需要的東西。起皺的牛仔外套,平井桃沒有折好。更別說其他私人物品,猶如堆積的垃圾。
平井桃的臉色漲紅,彎腰扶着樹幹,痛苦地喘息。她沒有力氣催促優雅的人加快動作,畢竟說不出完整的話。
“你還好嗎?”
名井南伸手進背包,手指碰到不同的觸感。纏在薄荷綠罐身的粉紅色髮圈,她不明白有何作用。
“找到了,給你。”
名井南拉開銀色拉環,湧上來的氣泡噴濕襯衫。她忘記一路上的顛簸,而平井桃的惡作劇成功。
“名偵探,雪碧好不好喝?”
“我有牛仔外套,要借給你換嗎?”
聰明的天才早就吐出糊狀的餅乾,平井桃揚起嘴角。女朋友不和她組隊,思前想後都是名井南的錯,她現在有點解氣。
“幼稚。”
“你還喝不喝,不喝我就丟掉了。”
名井南取出薄荷味的濕紙巾,擦拭流淌手臂的液體。透明的碳酸飲料弄濕白襯衫,只不過變成深色的材質。
“還剩下這麼多,當然要喝。”
“名井小姐,你平常是有多浪費?”
這片荒山野嶺沒有垃圾桶,平井桃自覺保護大自然的環境。名井南不像會隨地扔垃圾,卻能喝完她的雪碧,所以她連忙拿回來。
“我比不上你,你浪費別人的時間。”
“明知道不會結果,還是要開始。”
“最後留下來,只有傷透的心。”
名井南見證一段孽緣,早在認識平井桃之前,嘗試拯救金多賢。可惜小豆腐甘願在舞蹈社冒險,遲早粉碎成渣。
“你將種子埋在心底,怎麼會開花結果?”
帶刺的話落在耳邊,平井桃難得沒有生氣。她的視線落在無名指,拿紙巾擦着別人的手背,看準時機摘掉銀戒指。
“名偵探,你喜歡的人是SC嗎?”
惡作劇不為戲弄高冷的人,平井桃降低名井南的防備心而已。
“S是我,C是隊長。”
“你可以問一下田公子,他知道我是S。”
“把戒指還我。”
名井南給她弄痛手指,反應依舊平靜。她俯身撿起對方丟掉的紙巾,伸出少了一點銀色的右手。
“你怎麼將名字刻在戒指?”
“你是S,該不會是我想的那個S?”
平井桃白費半罐雪碧,以為看到名井南徬徨無助,哀求她不要將秘密說出去,結果不能如願。
“那你在想甚麼?”
一次也好,兩次也罷,給平井桃拿下戒指。名井南露出微笑,不怕給天蠍座一點教訓,畢竟她只會幼稚的把戲。
“停下來,不要靠我那麼近。”
這場大雨淋濕草叢,連人也變成迷霧,平井桃往後退,彷彿看見黑夜出沒的吸血鬼,準備咬破她的脖子,抽乾全身的血液。
“啊——”
“快拉我上來。”
平井桃沒有摔下山坡,只不過掉進草叢遮掩的陷阱。幸虧是乾旱的一口井,她沒有給混濁的水淹沒。
“別亂動,抓緊我的手。”
“另一隻手也給我。”
濕冷的雜草戳刺脖子,名井南預料不到意外發生。那棵樹距離太遠,她握住搬不開的石頭,支撐兩人的重量。
“下面好可怕,你敢放手就死定了。”
平井桃的頭髮濕透,雙腿搖晃着,偶爾撞到黑暗的洞口。明明是相扣的手,雨水填滿手指的間隙,總會產生名井南放開她的錯覺。
“那就別往下看。”
粗糙的石頭磨擦手掌,疼痛滲透皮膚。視線逐漸模糊,名井南不停眨眼睛,沒有多餘的手,撥開黏着額頭的髮絲。
“你行不行,還能撐多久?”
平井桃的手臂逐漸發酸,鞋子踩不到固定點。她拼命抓住名井南,井口傳來衣物的磨擦聲,名井南快給她拽下去。
“我不會放手。”
下雨天握不住的手,比掰手腕更費力氣。名井南趴在草叢,白襯衫沾滿泥濘,分不清臉上是汗水或雨水。
孤島島主寧願一起掉下井,也沒有鬆開疼痛的手。
平井桃拉着她墜落不見底的黑暗。
別人是趕着下山,孫彩瑛卻迎着雨登山。
她太清楚地形潛在的危險,畢竟前女友帶過她攀岩。
孫彩瑛氣喘吁吁地跑到後山,尋找一個人的身影。
現實的意外,沒有深情的對視,沒有浪漫的濾鏡。
“我抓住你了。”
安全帶的一端綁住樹幹,另一端繫在身上,孫彩瑛不怕勒出紅印。她使出全身的力氣,從後面抱緊名井南的腰。
“再忍一下,我拉你上來。”
名井南牢牢地抓住石頭,發麻無力的一刻,突然得到力量。呼吸的氣息落在耳邊,她想起雨後的彩虹。
孫彩瑛不管手腳疼痛,硬着頭皮將名井南拉回來。她負擔的重量超出身體的負荷,名井南又不能放開平井桃。
“你晚來一秒鐘,我們都要骨折。”
驚險的體驗沒有持續太久,平井桃逃出漆黑的井。她躺臥在地上,雜草撓得脖子疼,無法計算猶如練單槓的時間。
“你只會掰手腕,怎麼不會救人?”
平井桃還有力氣抱怨,名井南疼痛得只有沉默。
孫彩瑛凝視着名井南的手心,痛恨刺傷她的石頭。她將雨衣蓋在她身上,遮掩濕透的白襯衫。
大雨沖洗頭髮的香氣,衣物的芳香消失,剩下人原來的樣子。沒有誘人的白麝香,沒有裝乖的牛奶味,沒有耍酷的香水味。
“彩瑛,你怎麼會來?”
名井南仰頭望着孫彩瑛,配合她的動作,乖乖穿上雨衣。
“我擔心你......們。”
“跟着我走這邊。”
“那位社長,你還要我背你下去嗎?”
孫彩瑛將彩繪手帕當成繃帶,裹着名井南的手心,纏上一圈又一圈。她不怕血漬弄髒了藝術,只怕無法止痛。
“為甚麼我沒有雨衣?”
周圍沒有遮蓋,狂風吹得人頭疼,平井桃抹了抹臉,又給雨點淋濕。三人行比一人好,天才深怕她們丟下自己。
“迷你機器人,為甚麼你只牽她的手?”
平井桃不比名井南好,甚至比她更狼狽。她將背包往上舉,勉強擋下打疼腦袋的雨水,感受到不同的待遇。
“你好幼稚。”
“不走就算了,待會有小白虎出來咬你。”
孫彩瑛沒有翻舊帳,還是今早發生的事情,對方先斤斤計較。既然平井桃發現她偷偷關心名井南,她也就明目張膽地對她好。
“手伸出來。”
“我牽着你走,可以嗎?”
不知道誰比誰幼稚,名井南感到無奈,拉住平井桃的衣角。這時天氣惡劣,她不可能將傻瓜留在沒有訊號的深山。
“我也不認路,這樣才對嘛。”
平井桃跟在名井南後面,恨不得鑽進那件雨衣。萬一再掉進井,她們會一起受困,至少沒有那麼可怕。
名井南在她的手上,孫彩瑛不能不救她。
“我說社長,你能不能別壓在她身上?”
“你淋點雨怎麼了?”
孫彩瑛領着她們走捷徑,看不過平井桃偽裝的體弱。那位社長每周至少五天出現在健身房。
“跳舞的人受不了下雨天,你不知道就算了。”
“我渾身都痛。”
從三歲開始跳舞的人,將訓練當表演,不會敷衍了事。平井桃缺少充足睡眠,又要爬山上來,身體狀態不能與平常相比。
“名偵探,你的芭蕾荒廢了多久,一點事也沒有。”
名井南一路拖拉着平井桃,沒有給纖瘦的人壓垮。她已經不是穿雨衣,而是撐住防水的斗篷,藏住兩人的身體。
“隊長,你的膝蓋痛嗎?”
這番話提醒了孫彩瑛,她想到白色球鞋的故事。
“還好。”
“別看我,好好看路。”
比起膝蓋的銀色螺釘,名井南的手腕比較痛。長久以來的訓練,吸血鬼重複射箭的動作,手臂保持拉弓的幅度。
“既然你的身體好,能不能背我?”
“我的襪子濕透了。”
平井桃明知道爬山,穿着破爛的運動鞋,不怕弄髒鞋底。可惜鞋子給泥石沖洗成灰色,這條路還要刺穿鞋頭。
“行啦,你再撐一下就到了。”
肢體語言說明親密程度,孫彩瑛輕視平井桃的柔軟。社長賴在名井南的身上,抱住她喜歡的人,摸透背上的蝴蝶。
“為甚麼要背你?”
雨聲沒有影響聽力,孫彩瑛的反應敏捷,再次轉身瞪人。
“培養感情。”
“我們是準備接吻的關係。”
林娜璉戲稱她是流氓,平井桃對得起這個暱稱。只要愛徒不在身邊,社長臉不紅心不跳,說出曖昧的情話。
“嗯,我背你。”
名井南低頭一笑,不得不承認舞蹈社的傻瓜有些小聰明。孤島島主願意帶領運動員出場,接受傳統的壓力測試。
“你真要她背你?”
孫彩瑛感到不快,死死地盯着平井桃,可惜控制不到舞蹈機器。
只怪名井南不會拒絕人,輕易地給平井桃騎在背上。更別說放肆的胡言亂語,竟然贏得她的笑容。
“隊長,你站得起來嗎?”
孫彩瑛吃了一點酸雨,將這筆帳記在平井桃的頭上。她要找機會討回來,不只是拳打腳踢的公道,還有觸碰蝴蝶的代價。
“嗯,繼續走。”
膝蓋負荷兩人的重量,名井南嘗試克服內心的恐懼。
旁人的冷嘲熱諷,不會傷害S的自尊。
偏偏孫彩瑛的一句話,否定她過去的驕傲。
你不配當三年MVP。
只可惜相遇太晚,她沒有看過完美的我。
教學樓的訊號良好,金多賢點開社交軟件,三個小時沒有收到平井桃的訊息。她查看女朋友的課表,沒有佔着她時間的行程。
平井桃是無聊的人,連睡前和醒來都會交代。
金多賢重新開機,依舊不見消息通知。
自從平井桃察覺到會長的不滿,幼稚的人將暱稱改成“不平凡井桃”。
[我找不到紗夏,不知道拍攝怎麼樣。]
最後一則訊息是宿舍的自拍,平井桃懶慵慵地躺在床上,命名為豆腐的彩色小熊靠在她的腹肌。
金多賢沒有按時抵達自習室,特地到攝影社一趟。活動室沒有開放,社員也收攤。今天過來遊山的人,買不到奶油蛋糕。
降雨的速度太快,猶如一片白色的雪景。
“多賢,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不知道那口井多可怕。”
冷風吹來,黑影闖進視野,濕漉漉的人撞進她的懷裡。雪人沒有給平井桃撞碎,金多賢難得不嫌棄擁抱。
同為沒有感情的舞蹈機器,互相學習才會長成有生氣的人。
開始是擁抱,結束是擁抱。
誰彈奏的婚禮進行曲,鋼琴家見證自己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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