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5
名井南吹了徹夜的海風,本就睡眠不足。
她還沒回到床上的城堡,抱住企鵝玩偶,靠在沙發睡覺。
電飯鍋跳至保溫模式,孫彩瑛控制水的比例,做出鬆軟的米飯。她取出案板,挑選合適的刀,指節按住牛肉,逆紋切成絲狀。
油煙機運作,廚房沒有彌漫炒菜的煙霧。浸泡水裡的洋蔥,沒有讓眼睛流淚,孫彩瑛不怕熱油飛濺,憑感覺調味。
孫彩瑛凝視安靜的人,空氣變成白紙,仔細描繪這張輪廓。
讓她睡,還是叫醒她。
暗號是照相機,孫彩瑛沒有刪掉F小姐的電話號碼。她只顧做飯,沒有理會放在餐桌的手機,如今有一通未接來電。
電飯鍋有餘溫,孫彩瑛將那盤牛肉放進去。名井家的客廳寬敞,孫彩瑛卻坐到旋轉樓梯,皺眉盯住手機屏幕。
Flash多麼恨她,不會打錯電話。除了這個可能,孫彩瑛想不到另一個可能。分手儀式不算體面,各自燒掉回憶。
通話開始計時,孫彩瑛沒有出聲,猜想對方在深山拍攝空鏡頭。
“你簽收了我的快遞嗎?”
“我沒有注意看,網購平台是你設定的地址。”
從南城寄來的包裹留在酒店,孫彩瑛冷處理問題,沒有拆開去看。冷淡的聲線傳進耳邊,Flash明顯在埋怨她。
“你要我現在拿給你?”
前女友沒有時間觀念,只要有想法,早午晚外出拍攝。孫彩瑛習慣隨傳隨到,畢竟她是任性的F小姐。
“我在大堂,十分鐘下來。”
西城SUNRISE的酒店大堂,Flash Green坐在沙發椅,翻開時尚雜誌的內頁,認得代言多個品牌的模特。
“我不在酒店。”
“十分鐘不行,你等我過來嗎?”
前女友不會預約,限時要求她出現。孫彩瑛靠着木質扶手,不放心喝過酒的人留在別墅,也許要叫醒名井南。
“你又在北城陪那個模特——”
孫彩瑛不愛打電話,不喜歡毫不留情的斷線聲。
分手沒有受過的氣,今晚該有能力承受,她是躲不過帶刺的話。
通話結束,空氣靜止,孫彩瑛不再砸壞新買的手機。
二月有情人節以外的重要日子,原來是水瓶座的生日。
而她收到她的禮物。
昨天孫彩瑛想不起來,說明她徹底放下前女友。
可惜情緒受到影響,孫彩瑛不滿F小姐把模特姐姐扯進來。誰不是給家裡寵着的公主,憑甚麼只有她能夠發脾氣。
快遞裝着新買的變焦鏡頭,攝影社社長才這麼着急。
孫彩瑛不趕回去見面,只好拜託表姐把快遞拿給她。
受困於深夜的寂靜,感性的詩人無處可逃。
那句話證實孫彩瑛的想法,Flash認定當時有第三者。F小姐不挽留這段感情,不是放不下自尊心,而是她無法容忍。
她說要換車,她不再坐藍白越野車。攝影師的眼睛像鏡頭,對焦不屬於二人的細節,包括頭髮、香水、耳環。
孫彩瑛掩護二哥和模特的戀愛。
代價是,前女友對她產生懷疑,甚至沒有給她機會解釋,所以F小姐不再看遇見綠光的漫畫。
短跑講求爆發力,籃球也看重瞬間爆發力。
一個人帶球沒辦法突破,孫彩瑛渴望近距離的碰撞。她要將人撞開,發洩遲到的惱怒,前女友竟然以為她出軌。
孫彩瑛抱住籃球,將雙手變成冰球桿,狠狠地打進球門。球門不在籃網,而是硬地板。球像是要飛向橘子樹,變成最大的橘子。
名井南靠在樹下,喝着薄荷綠的巴黎水,凝望打籃球的人。
落地聲是生氣的信號,敲進她的心裡。
白天不吃不喝,深夜不眠不休。
孫彩瑛沒有補充體力,還能折騰這麼久,畢竟受到了刺激。球場沒有旁人,她也熱得出汗,才敢脫掉飛行員夾克。
酷小孩習慣穿無袖,卻在酒店給大喬發現傷疤。
住進大學宿舍以來,她只穿條紋T恤當睡衣。不論灰白、黑白、綠白、藍白,條紋T恤遮住左鎖骨的骨痂。
那塊草莓創可貼顯眼,逃不過關心她的目光。
條紋T恤隱藏的秘密,名井南發現不同的可能。草莓的背後,或是永久的紋身,或是給蚊子叮咬,或是女友的印記。
名井南想到湊崎紗夏,腦海浮現松山的模樣,還有滑雪的合照。
那個人距離她們多少公里,孫彩瑛是否知情。
名井南沒有徹底解決麻煩,松山半信半疑。
儘管銀戒指很重要,名井南不會任由平井桃擺佈。她願意出面幫忙,因為不想酷小孩難過。
“多賢學姐不來了,我留下跟你說一聲。”
“時間不早吧,我該走了。”
不管出了多少汗,孫彩瑛將飛行員夾克披在肩上,遮掩那塊骨痂。
這場籃球遊戲,她沒有假想敵,一直和空氣碰撞。
籃球場沒有時鐘,她也不戴手錶。
“不是要我陪你打球嗎?”
“怎麼不叫醒我,你在等我吃飯嗎?”
地上的籃球不動,名井南無意識表演了單手搓球。
“沒有,我就想讓你多睡一會。”
孫彩瑛留意到她的動作,只覺得三年MVP好酷。
“我也沒胃口,你吃過了嗎?”
人餓得太久,超過某個時間,孫彩瑛的肚子不餓。
保溫的飯菜,可惜沒有新鮮的味道。
“你以為我是怎麼醒來的?”
“我有些餓了,要不要陪我吃一點?”
醉意消散,沒有食物墊着肚子,名井南只顧找人。她找遍別墅的角落,才想到庭院和籃球場。
“好吧,就一點。”
“你剛剛那一下,能不能教我啊?”
名井南運球的聲音充滿節奏感,像是敲擊架子鼓。
孫彩瑛真想錄下來當鬧鐘,每早聽着音樂醒來,那是多麼美好的事。
“我有做了甚麼嗎?”
深夜也有陽光,流汗的人笑得燦爛。名井南恍神片刻,球掉在石板小徑,又在彈奏另一首樂章。
“怎麼把籃球拍起來?”
“像你那樣做,一定迷倒很多人。”
打冰球有護具,籃球卻沒有,孫彩瑛最怕戳到手指,特別是接球的時候。一旦她稍不留神,手指發麻紅腫,更別說疼痛。
至少她知道這個動作,名井南三年之內學會了。
“你答應比賽,就是為了追女孩?”
“你不把心態調整過來,我不會教你。”
庭院的燈光柔和,拉出影子之間的距離,孫彩瑛跟在她後面。名井南仰頭看一眼橘子樹,沒有摘掉成熟的果實。
“好啊,你想要一個甚麼樣的隊友?”
“子瑜才能幫你贏,她有身高優勢,你為甚麼選擇我?”
從名井南手上搶球,沒有傳說那麼困難,因為有人耍賴。石板小徑容得下兩人同行,孫彩瑛加速繞到她身前。
“誰說一定要進禁區?”
“你有體能,你有速度,你可以發揮優點。”
名井南及時反應過來,沒有撞進她懷裡,沒有踩到她的腳。
“你不進內線,只在外線投三分球嗎?”
“你不會有投不進的球?”
高中聯賽的戰績是事實,名井南是得分主力。孫彩瑛不懷疑她的命中率,卻又說不出不對勁的地方。
“上籃只拿到兩分,還要消耗更多體力。”
“這道數學題,你應該會算。”
言語沒有破綻,名井南露出微笑,將籃球交給她。
“現在跟我打一場好嗎?”
“拿出你的體育精神,不許讓着我。”
拳擊社的前輩教會她防守,孫彩瑛練成的招數,用在名井南身上。
而她相信直覺。
一打一的對決,就算名井南陪她玩,孫彩瑛尊重對手。運動員的體育精神是竭盡全力,那怕對方的實力不如自己。
她要忘記眼前人是名井南,純粹當作是對手。孫彩瑛用速度取勝,加快移動的步伐,貼緊名井南的身體,迫使她無法輕易過人。
問題是,孫彩瑛向前進,名井南往後退。
孫彩瑛不放過名井南,迫使她徘徊在三分外線。
名井南仍然能夠運球,尋找突破的時機。只不過她明顯避開孫彩瑛,沒有和她近距離對抗。
孫彩瑛找到了問題,又不確定答案。她分神思考片刻,給予名井南後仰跳投的機會,那是空心入網的三分球。
“換你進攻。”
“打球要專心,別想其他的事。”
名井南沒有繼續持球,將籃球傳給孫彩瑛。
“我知道了,你來撞我啊。”
“離我這麼遠,有你這樣防守的嗎?”
她的左邊是名井南的右側,孫彩瑛要往左邊切入,避開她受傷的左膝。她猶豫得太久,名井南伸手截掉球,改變攻守的位置。
言語沒有激怒名井南,三年MVP不容易衝動,不會給氣話挑釁。可惜身體反應快過頭腦,她沒辦法藏起不安的閃避。
孫彩瑛愣神之際,名井南又進了一球。
落敗是正常的,她沒有多少經驗,只想確認隊友的狀態。
“彩瑛,你還要繼續打嗎?”
孫彩瑛的移動步伐迅速,對方很難甩掉她。貼緊人的防守方式,給予名井南一點壓力。除此之外,名井南贏得太輕鬆。
“再來一球。”
孫彩瑛的眼神變了,無視對方是名井南,帶着狠勁衝過去。
她的目的簡單,不是要過人,所以名井南躲不開。就算名井南讓路給她上籃,孫彩瑛繼續撞人,畢竟場上沒有裁判示意犯規。
名井南給人逼得往後退,終於決定急停。
碰撞沒有擦出火花,她是停了,孫彩瑛卻停不下來。
黑色毛衣變成拖把,名井南給她撞開,往後滑至籃底。就算有心理準備,也不會減輕半點疼痛,她只能躺在地上笑。
孫彩瑛的體育精神,還真是勇往直前,不給她一點溫柔。
“你怎麼一推就倒啊?”
“還是你想要製造進攻犯規?”
孫彩瑛皺着眉頭,蹲在名井南身旁,心疼大於歉意。帶球撞人是犯規,名井南又不開口喊停,她才繼續耍賴。
“因為我沒有吃飯。”
場上不能讓賽,孫彩瑛不留情是正常的,名井南卻有點失落。倘若酷小孩面對湊崎紗夏,最好也要給她不溫柔的待遇。
“腿軟了嗎?”
“不玩了,我打不過你。”
孫彩瑛恍然大悟,隨即理解她一推就倒的表現。原來她不是沒有對抗能力,只不過是身體條件不允許。
“我的眼睛好累,看不清籃框在哪了”
孫彩瑛慢慢地走向場邊,撿起那顆籃球。
“你還沒有滴眼藥水?”
“有帶在身上嗎?”
照明設備亮度充足,不是柔和的色調,不會令人犯睏。可惜籃球場的燈光,此時刺激眼睛發炎的人。
名井南忘記勝利的快感,仔細看那雙泛紅的眼眸。
“有啊,可是我先要洗手。”
眼睛酸澀得很,孫彩瑛抱住籃球,再次踏上那條石板小徑。樹蔭沒有觸碰她的頭頂,沒有橘子掉到她的身上。
二人漫步在月光之下,誰會先卸掉心理防線。
“我幫你滴眼藥水。”
面對她的溫柔,孫彩瑛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別墅一樓的客房,按照酒店房間的規格形容,根本不像標準房。
孫彩瑛原本打算睡沙發,等到天光就離開,畢竟不好走夜路。
沐浴間安裝了扶手,鏡子有布簾遮住人像。臥室也沒有全身鏡,說明有人不喜歡照鏡子,不想面對自己。
孫彩瑛想到白色球鞋的故事。
名井南住在二樓,假設當時她不便行動,可能是住進客房。
圓筒運動包有她慣用的洗髮水和沐浴露。
孫彩瑛沒有研究那些瓶子,架子上有折疊的毛巾,收納櫃有衛生紙,像是酒店提供的用品。
職業病發作,孫彩瑛開始檢查房間。
窗戶沒有上鎖,往外看是庭院的花草,窗台邊擺有棋盤和坐墊。
有趣的是,名井南喜歡玩圍棋。
書架透露主人的愛好,大部分的故事會歸類在兒童書籍。有些童話甚至沒有拆開塑料封套,名井南不使用書籤。
經常翻閱的故事,封面沒有泛黃,書角也會起翹。
孫彩瑛取出那本小王子,太明白戀愛的套路,所以先看扉頁和背面。
任憑床墊多重,孫彩瑛也能抬得動,堅持掀開床板。她怕底床下藏着竊聽器,儘管這事不可能發生在山上的別墅。
她找藉口尋寶,沒有發現秘密。
孫彩瑛不用攀爬到天花板,確定沒有攝像頭。她喝了半瓶天然礦泉水,嗓子不那麼乾澀,才給神探夏天柴傳語音訊息。
“紗夏姐姐,我今天晚上在朋友家過夜。”
“其實是你也認識的朋友,名井南。”
“你還在打球嗎?”
聲音比文字有溫度,孫彩瑛願意對空氣說話,那怕她不喜歡打電話。
明明名井南在樓上,她仍然壓低語調。
孫彩瑛懂得鋪床,熄燈之後側躺在床上,將臉頰壓住手臂。
她閉上眼睛,想起忘記滴眼藥水。
伴隨着敲門聲,名井南來得剛剛好。
孫彩瑛沒有預料她查寢,左鎖骨沒有草莓創可貼。她只穿了無袖,連忙套上墨綠色衛衣,沒有時間整理領口和連帽。
“彩瑛,我吵醒你了?”
名井南聞到誘人的白麝香,她沒有定型的頭髮又特別乖巧。
“沒有,我還沒睡。”
“你要幫我滴眼藥水嗎?”
空調設定在25度,飛行員夾克掛在衣帽架,條紋運動拖鞋擺在床邊。
名井南散發薄荷味,黑色毛衣變成白色圓領長袖。
孫彩瑛愣了半晌,細看袖口的裝飾鈕扣,想起好友承認戀愛的那天。
究竟是同一件衣服,還是同款的情侶衫,更惹人傷心。
“嗯,你先躺好。”
樓下的人沐浴,樓上的人玩遊戲。名井南打開床頭櫃的懸浮燈泡,沒有讓光線照射孫彩瑛的眼睛。
“彩瑛,你不看我,我滴不了。”
因為不想看見你。
“我害怕,等下再滴吧。”
空調被底下藏住拳頭,孫彩瑛緊閉眼眸,沒有資格鬧脾氣。說謊不會眨眼睛,她隨便編藉口,不在乎名井南的想法。
有女朋友是事實,也是抽象的。
孫彩瑛不會想像親密的畫面。可惜名井南穿着女朋友的上衣,出現在她面前,坐在她的床邊。
“彩瑛,你不會睡着嗎?”
“別怕,我從眼角滴進去,你眨眼睛就可以了。”
名井南查看瓶身的指引,控制按壓藥水的力道。孫彩瑛背對人,她擔心側躺的睡姿,壓住發炎的左眼。
“我認床,今天晚上要失眠了。”
“你有安眠藥嗎?”
夢中情人是白雲,白色適合名井南,可惜是別人的女朋友。孫彩瑛不和她對視,只會和空氣說話。
孫彩瑛不是小孩,不會奢求別人哄她睡覺。
“我可以給你講故事。”
書架不是擺設,名井南受傷期間,有時坐在床上看書。她記得每本童話的位置,而小王子沒有放回原位。
“彩瑛,你相信童話嗎?”
看來酷小孩對這本書感興趣,名井南想起那個遙遠的星球。任性的戀人,還是成熟的伴侶,她身邊的小王子選擇了玫瑰花。
“就算公主願意給一個吻,青蛙也不會變成王子。”
“兩個人相愛,不一定有幸福快樂的結局。”
“我不相信童話。”
孫彩瑛不是悲觀的人,可是不會那麼天真。
“圖書館三樓有童話,誰也不會借來看。”
“你隨意翻開一本童話,最後一頁的借閱紀錄是空白的。”
“我遇見過公主,可我不是王子。”
名井南特地走一圈,原本背對她的人就會面向她。她捧住她的臉頰,耐心地等待她看她的一刻。
那句話是表面意思,抑或有深層意義。
孫彩瑛睜開眼睛,怔怔地望着身邊人,多了兩滴藥水也沒有感覺。
眨一下眼睛,吸收誰的淚。
“我給你泡一杯熱牛奶。”
名井南露出微笑,為她掖好被子,關掉那顆燈泡。這條漆黑的路,她撐着拐杖走過無數遍,不會磕到膝蓋。
那顆藍寶石袖扣,回到孫彩瑛的手上。
名井南將校服的鈕扣還給她,也回不到她的心上。
你是我的夢中情人,夢中才是我的情人。
我們之間,不是童話,就是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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