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4

 

湊崎紗夏不打擾別人約會,也打擾不了平井桃。關手機看電影的人,離開影廳又忘記開機,傻瓜找不到天才。

 

即使是周六,不少辦公大樓亮着燈,門外有值班的保安。商業區不像住宅的小區,他們不會和理科生打招呼。

 

到家了嗎?

 

球鞋踏在腳蹬,控制鏈輪轉動的速度,微風吹拂那把黑髮。湊崎紗夏凝視着她的側臉,想到校園傳說的一幕。

 

不怪同學只看到美,湊崎紗夏恍神片刻。傳說射箭隊女神有女朋友,她聽到的是傳說,又該如何判斷田公子的話。

 

假設那麼多年,她和名井南沒有交往。玩曖昧比她有女朋友,更令人傷心。湊崎紗夏的情緒低落,甚至忘記下車。

 

嗯,我家對面是銀行總部。

 

紗夏姐姐,你要看亮燈儀式嗎?

 

公路車沒有安裝腳撐,周子瑜握住把手,不讓湊崎紗夏失去平衡。她注視沉思的人,發現傻瓜的笑容消失。

 

你說甚麼?

 

一股冰冷感覆着手背,湊崎紗夏回過神來。

 

我們到家了。

 

傍晚時分,亮燈的效果不突出,周子瑜放棄這個想法。

 

 

湊崎紗夏再次來到五樓,真正的導航在身邊。

 

陳列櫃沒有展示的蛋糕,湊崎紗夏仔細看打印出來的食譜。某些數字有墨水筆標記的痕跡,是理科生喜歡的鈷藍色。

 

紗夏姐姐,你給我拿點油。

 

廚房只有一條圍裙,周子瑜將手繞到背後,能夠繫上蝴蝶結。業餘麵包師最常使用烤箱,調節適合的溫度和時間。

 

我沒有吃過,這叫蛋餅嗎?

 

子瑜,你小時候上學,早上就是吃這個?

 

收納櫃的調味料有點多,湊崎紗夏取出類似食用油的瓶罐。她擰開瓶蓋,像柴犬般聞氣味,找出周子瑜需要的東西。

 

嗯,除了蛋餅,就是麵包。

 

熱湯麵之類的,我沒有時間坐在路邊吃。

 

周子瑜握住鍋鏟,卻不會開煤氣灶,感覺不到熱度。她的腦海充滿數字,閱讀量杯的刻度,得出合適的分量。

 

咦,你不在家裡吃早餐?

 

你要很早出門嗎?

 

湊崎紗夏是幸福的小孩,聞着早餐的香味醒來。母親會做可愛的便當,憑着一雙巧手,捏出像松鼠的飯糰,抹一片月亮的吐司。

 

在家的話,我只會泡杯麵。

 

我喜歡海鮮味杯麵。

 

冰箱有吃不完的米飯,周子瑜過往將剩飯放進電飯鍋,加些水變成稀飯。她不想早上吃太飽,因為容易犯睏。

 

紗夏姐姐,這個怎麼開?

 

食譜沒有問題,實際操作遇上問題。熱鍋還是冷鍋放油,平底鍋沒有燒熱,周子瑜轉動按鈕,看不見火焰的形狀。

 

子瑜不常下廚嘛,今天是特地做飯給我吃嗎?

 

可你又說蛋餅是早餐,晚上就吃這個嗎?

 

廚房設備難不倒傻瓜,畢竟她擅長拍碎蒜頭。有時候只差一點力道,湊崎紗夏調節火力,頓時感受到溫熱。

 

還有吐司,我把麵包邊切好了。

 

萬一失敗了,我會泡杯麵。

 

油煙機的扇葉運作,熱油融化兩片牛油,周子瑜恍神片刻,彷彿回到虛擬女友的別墅,卻不會處理三成熟的T骨牛排。

 

吐司也是早餐嘛。

 

子瑜,你的晚餐就是這樣解決?

 

早餐和晚餐,一模一樣。

 

湊崎紗夏將韭菜切成碎狀,放進混合水、鹽、中筋麵粉的麵糊。她讀懂身邊人的眼神,拿湯勺舀些麵糊進鍋裡。

 

我一個人吃得不多,又不會炒菜。

 

紗夏姐姐,多一點。

 

平底鍋猶如模具,周子瑜將麵糊鋪成圓形,忽然握住她的手背。卸掉美甲的手貼近鍋邊沿,她擔心傻瓜燙着。

 

喔,你真的喜歡吃麵包。

 

射箭的手指有硬繭,那條疤痕看來很淺。湊崎紗夏感受到左淺右深的觸感,想像那支箭劃破掌心的軌跡。

 

好香啊,可以放芝士進去嗎?

 

我好喜歡吃芝士。

 

湊崎紗夏取出兩顆雞蛋,準備打蛋的空碗。冰箱有芝士片,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三塊芝士,沒有捏破了洞。

 

嗯,本來也會放。

 

披薩也喜歡芝士捲邊嗎?

 

周子瑜將雞蛋敲兩下鍋邊沿,掰開外殼丟在垃圾桶,手指沾到少許蛋白。她拿鍋鏟戳破蛋黃,與麵糊混合。

 

對啊,現在要翻面嗎?

 

是不是要拿起平底鍋翻面?

 

廚房的色調偏冷,白光映着專注的臉。湊崎紗夏站在她的左側,因為她慣用右手活動。下廚的人認真得很,卻又會和她說話。

 

等一下,這一面還沒有熟。

 

翻面了才放餡料。

 

紗夏姐姐,其實我有點害怕。

 

玩名牌打火機的人不怕燒傷手指,可是遠離鍋底的火焰。熟讀食譜是理論,周子瑜初次做蛋餅,預想到失敗的味道。

 

害怕甚麼?

 

子瑜比平井社長厲害多了,我問你喔。

 

沒有海鮮的湯麵,為甚麼有海鮮味?

 

蛋餅看似成功,湊崎紗夏聞不到焦味。即使賣相不吸引人,至少不會拉肚子,小傻瓜願意品嚐這份用心。

 

......為甚麼?

 

無論是便利店的披薩,還是那天在足球場的披薩,周子瑜找到相同的餡料,推斷湊崎紗夏喜歡火腿和芝士。

 

因為放了調味包,還是海鮮味的泡麵。

 

根據天才的經驗,拯救美食的秘訣不是油鹽糖醋。湊崎紗夏忍不住笑,樂意和理科生分享補救的辦法。

 

做蛋餅的話,可能行不通。

 

紗夏姐姐,你喜歡M還是S

 

周子瑜多拿一個木質鍋鏟,將熟透的蛋餅捲起來盛盤。她沒有拿蛋黃醬,握住新買的辣椒醬,擠出湊崎紗夏想要的字樣。

 

你說甚麼?

 

湊崎紗夏一臉興奮,攥住木製叉子準備試吃。

 

只怪田公子的說法,她才會多想,一時之間不明白理科生的意思。

 

“MMinatozakiSSana。”

 

你是M還是S

 

周子瑜捏住鈷藍色抹布,擦一遍盤子的邊沿。她拿鍋鏟按壓熱騰騰的蛋餅,確定沒有滲出太多的油分。

 

我是Minatozaki Sana。”

 

兩個都有,才是完整的我。

 

湊崎紗夏皺眉想了片刻,眨巴着明亮的眼睛。

 

好的,我嘗試一下。

 

計算機般的頭腦運轉,機會只有一次。周子瑜考慮蛋餅的長度,判斷姓名的間距,滿足小傻瓜的願望。

 

咦,原來你問我這個。

 

辣椒醬刺激鼻腔,湊崎紗夏恍然大悟,早知道隨便選一個。Minatozaki也好,Sana也罷,總比無法辨識的字體自然。

 

紗夏姐姐,可以了。

 

裝飾不好的蛋餅變成失敗品,周子瑜感到失落。她將蛋餅切成塊狀,誰也看不出浪漫的字樣,幸好餡料沒有散開。

 

嗚嗚嗚,我的湊崎紗夏呢?

 

我還沒拍照,你怎麼切開我的心?

 

蛋餅不像藝術品,湊崎紗夏卻渴望收藏笨拙的美。可惜理科生沒有給她機會留念,如今剩下百寶袋的紙條。

 

你的心不在我身上。

 

紗夏姐姐,蛋餅要趁熱吃。

 

周子瑜不配合傻話,將盤子推到小傻瓜的面前。她夾起一塊蛋餅,沒有立刻吞咽,因為蘸着辣椒醬。

 

喔,我想吃這塊,你手上的這塊。

 

好像大阪燒。

 

就算叉子不鋒利,湊崎紗夏放下餐具,才會黏着身旁人。她咬住蛋餅的模樣,像是接住飛盤的柴犬。

 

腹黑的人沒有讓她得逞,故意舉高叉子,不知不覺地訓練小狗。

 

低一點。

 

啊,子瑜不許耍我。

 

湊崎紗夏仰着頭,睜着亮閃閃的眼睛,抓住她使壞的手。

 

周子瑜把盤子端到桌上,不再逗小傻瓜玩,或者是調戲而不自知。

 

紗夏姐姐,要留一點要學姐嗎?

 

學姐甚麼時候過來?

 

周子瑜選用名井南指定的高鈣切片麵包,浸泡在雞蛋液的吐司邊特別厚。她耐心地翻面,香脆的吐司沒有糊掉。

 

家裡不缺泡麵,可是未必有平井桃喜歡的牌子。

 

電影早看完了,她應該在吃飯。

 

我要她買宵夜上來。

 

子瑜想吃甚麼?

 

舞蹈社的聊天室,社員有聊不盡的話題,情侶沒有搭話。湊崎紗夏找到置頂的對話,讓天才分享即時定位。

 

牆上的電子時鐘跳動至十點鐘,準確至顯示秒數。她們沒有吃完飯,湊崎紗夏已經考慮到下一頓。

 

蛋餅不好吃嗎?

 

是我考慮得不周全,紗夏姐姐想吃白飯?

 

燒烤用的罐裝蜜糖,邊沿沒有黏着蓋子。周子瑜握住小勺子,舀出半凝固狀態的蜂蜜,像拉絲般澆在吐司上。

 

沒有啊,蛋餅好好吃,吐司也很香。

 

我也不一定要吃飯。

 

等會要打球嘛,出完汗有宵夜吃,我會更積極。

 

言語不及行動,湊崎紗夏連忙抓住蛋餅吃。再多的辣椒醬也不怕,她拿走看來鮮紅色的幾塊。

 

紗夏姐姐學過打籃球嗎?

 

以前也在籃球隊待過?

 

周子瑜拿起刀叉,在吐司表面戳洞,讓蜜糖流進去。腦海經過計算,她將吐司切成面積接近的方塊狀。

 

沒有,我都是看別人打籃球。

 

雖然我不擅長運動,可是不會連累子瑜。

 

三彬前輩教過我打籃球,他是職業籃球員。

 

子瑜不用重新教我,我會打球喔。

 

一條圍裙,餐桌是四個座位,壁掛不見一對馬克杯。冰箱沒有名井南喜歡的巴黎水,湊崎紗夏留意細節,分析兩人的關係。

 

松山同學不走,三彬前輩沒來,到底還有多少情敵。壞朋友的閱讀報告,輸入的數據不足,對理想型的分析不全面。

 

周子瑜的胃口不佳,失去了說話的力氣。

 

吐司不再甜蜜,她拿抹布擦掉黏在桌子邊角的蜜糖。

 

她不問三彬前輩的近況,不想得知他們保持聯繫。

 

這頓飯甜得過分。

 

 

一般房子有的電器,這裡也有。一般企業沒有的空間,這裡也有。電梯按鈕沒有貼着不准進入的膠帶,湊崎紗夏最想參觀七樓。

 

周子瑜介紹整棟大樓的平面圖,玩滑板的地方,開卡丁車的賽車場,打籃球的場館,全是她平時的愛好。

 

頂樓沒有鐵絲網的圍欄,天台沒有種植花草。四面沒有護欄,湊崎紗夏不會恐高,仰望沒有星星的夜空。

 

子瑜,你也不能進七樓嗎?

 

七樓是怎麼樣的?

 

湊崎紗夏坐在鞦韆座椅,雙腿着地,搖晃的幅度不大。

 

十樓沒有另一個人生活的痕跡,看來名井南沒有和理科生同居。除非她們住在同一屋簷,卻不在一個樓層。

 

南有陣子住在七樓,我不會動她的東西。

 

我也不想進去,總是想到以前的事。

 

既然湊崎紗夏問出口,周子瑜沒有必要隱瞞,何況不是秘密。虛擬女友放着別墅不住,無非是和家裡賭氣。

 

是不好的事嗎?

 

冰箱的甜筒沒有過保質期,湊崎紗夏嚐到薄荷味的冰淇淋。她拿手指甲刮着紙巾,內心有些緊張。

 

不算是不好。

 

你可以這樣理解,她租了七樓,我把鑰匙給她。

 

她換了門鎖,我進不去。

 

她們等不到宵夜,幸好家裡有甜品。

 

周子瑜坐在她身旁,緩緩地伸直雙腿,沒有盪鞦韆。

 

深夜的商業區寂靜,少了燒烤攤主的吆喝聲。沒有像俞老闆一般熱情的人,戴着帥氣的墨鏡,待在烤肉架前,問客人要多少串棉花糖。

 

辦公大樓沒有廣告招牌燈,路上不常有人散步。這棟十五層的房子,隔音效果良好,樓上沒有噪音,樓下沒有鄰居。

 

喔,我明白了。

 

除非得到南醬的允許,你不會進去。

 

你和南醬很早就認識嗎?

 

湊崎紗夏不是不相信田公子,不過更想聽見周子瑜的心聲。

 

也許男校生旁觀這段關係,誤以為兩人是戀愛狀態。小傻瓜只想了解一個人,可是她和另一個人分不開。

 

嗯,你一定想不到,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紗夏姐姐可以猜猜看。

 

觀察冰淇淋融化的速度,周子瑜判斷今晚的氣溫偏涼。比起大海,周子瑜更喜歡深山。可惜這顆雪球,令她想到松山。

 

子瑜,你要給點提示嘛。

 

不在學校認識,那是在街上碰面的?

 

要不然是遊樂場?

 

小傻瓜憑着出色的嗅覺,自稱為神探夏天柴。回憶沒有氣味的線索,湊崎紗夏委屈得撅嘴。

 

人與人的相遇,樂觀的小孩想得美好,以為是童話故事的場景。

 

我們在實驗室見面。

 

我不知道她是實驗對象,我和她也一樣。

 

我不說話,也不會笑,同學都不和我玩。

 

不過,我有一個朋友叫25。”

 

四面的白牆,是油漆不是牆紙,燈具散發着冷光。八歲小孩調校玩具車的前後輪,低頭玩積木,只敢用餘光偷望對角的人。

 

“25

 

子瑜,你的朋友好特別。

 

你的朋友是女生嗎?

 

以數字命名的朋友,符合理科生的風格,湊崎紗夏只想到智能機器人。身旁人沒有說相識的時間,她已經想像到兩人戴住護目鏡的畫面。

 

我也不知道。

 

我沒有想過,25是男還是女。

 

周子瑜皺起眉頭,忽然感到苦惱,不曾想過柴犬玩偶的性別。她的朋友不是人類,像是動物,又不是真正的動物。

 

不是所有玩偶都有男女之分,至少她沒有考慮這點。

 

你有25的照片嗎?

 

也許校服是運動服,沒有褲子和裙子的分別。可又解釋不了,理科生分不清朋友是男或女。湊崎紗夏感到迷惘,當不了機智的傻瓜。

 

沒有,我不喜歡拍照。

 

我也不會自拍。

 

電子產品流行的科技年代,八歲小孩擁有智能手機,沒有給柴犬照相。而這個唯一的朋友,她沒辦法描述玩偶的樣子。

 

你們在哪認識,平時都愛做甚麼?

 

湊崎紗夏關心的朋友,從名井南變成另一個人。畢竟她看得見名井南,至少了解她是女生,而另一個人甚至沒有名字。

 

我有記憶以來,25就在身邊。

 

有時候,我解不開數學題,25也不會罵我笨。

 

我喜歡抱住25的感覺,可是25不在了。

 

副班長保護不了朋友,周子瑜努力呵護柴犬布偶,換過太多次棉花,修補太多塊布料,最終是名井南勸她放棄。

 

不在了。

 

是地理意義的不在身邊,還是時間意義的不在人世。

 

湊崎紗夏的心情沉重,誤以為理科生的朋友是人。她後悔有過一刻的嫉妒,總算明白佔有慾多可怕。

 

一時之間,無言無語。

 

再多的安慰是無力,湊崎紗夏安靜下來,連冰淇淋也不甜了。

 

只怪她問得太多,勾起了理科生傷感的往事。

 

她無法說,你有我了。

 

因為她不能取代那個朋友的地位。

 

她們坐在樓頂,凝視着夜空,天際沒有星星。

 

湊崎紗夏才明白,她有多孤單。

 

月亮和星星,都很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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