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光

Chapter 93

 

校門外種滿雪松，遠遠看過去，像一棵棵聖誕樹。

 

這道牆由紅磚砌成，酷小孩喜歡紅色，或因這棟建築。走進了庭園，路邊沒有商店，傳來蟲鳴聲。

 

“園學一第城西？”

 

手電筒像星星，湊崎紗夏仔細凝視牌匾，原來是城內第一所私立學校。

 

“這是甚麼意思呀？”

 

小傻瓜看懂卻聽不懂，請教當地人。

 

“紗夏姐姐，你犯了小學生的錯誤。”

 

“西城第一學園。”

 

右至左的書寫順序，往往是小學生的笑話。開學第一天，五歲公主沒有念錯，收穫一顆獎勵的種子。

 

“喔，我明白了。”

 

機智的傻瓜有點得意，證明第二語言的能力，到達小學生的程度。

 

“咦？”

 

“創辦人孫公，是不是你的爺爺呀？”

 

湊近看那段文字，發現不得了的事實。

 

雕刻在碑石的內容，不是辦學目的，不是教學理念，而是愛情故事。

 

“根據族譜，是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

 

“我數不下去了，反正是很久以前。”

 

學校見證西城的變遷，歷經家族的興衰。五歲公主僅僅是小學生，入讀祖先創辦的學校，背負家族的使命，不能丟了孫家人的面子。

 

“故事是不是真的呀？”

 

浪漫刻在骨子裡，竟可追溯至祖輩，湊崎紗夏受到了感動。

 

西城當時不叫西城，漁民聚居的地方，他們靠海為生。

 

孫公是陸上的將軍，出征期間意外墮崖，給一名女子救上岸。他背着一大包香橙，間接成為護身符。

 

漁民幫忙造船，送他回到遙遠的家。休養數月，他見到海上的凶險，老幼守在岸邊，盼望家人平安歸來。

 

有時候，出海便是永別。

 

孫公教會村民開墾荒地，不用依賴捕魚。

 

相處日久，他與恩人私訂終生，不忘身上的重任。離開那天，孫公答應女子，乘坐同一艘船，歸來之日便是提親之時。

 

久別重逢，將軍回來了，這塊土地種滿了橙子。

 

“西城，思橙，思念橙子。”

 

“我覺得挺可信的。”

 

西城的命名，源於愛情故事。

 

將軍驍勇善戰，偏偏不諳水性。女子堅毅善良，無懼風浪，冒險救下漂泊大海的陌生人。

 

隨歲月逝去，橙子變成綠樹，留下文字記載。

 

“原來西城這麼浪漫呀。”

 

雪松散發木質的香氣，湊崎紗夏難以想像過去是一片海。

 

“以前看着這道牆很高，現在感覺可以跨過去。”

 

一磚一石堆滿思念，即使邁入現代，學園保留了兩門必修課。畢業以前，學生要掌握游泳、釣魚的技能。

 

“因為你長高了嘛。”

 

回想彩寶寶的模樣，湊崎紗夏摸摸酷小孩的頭。

 

“娜璉姐姐說過，只要我超過160，她請我吃冰淇淋。”

 

喝牛奶，會游泳，長高不了多少。

 

孫彩瑛相信不到二十五歲，身高還會增長。只要堅持喝牛奶，她一定得到大小姐賞賜的恩物。

 

“嘻嘻嘻，我也可以請你吃呀。”

 

以為成熟，又天真。以為耍酷，又可愛。以為使壞，又乖巧。正是這種魅力，才讓別人摸不清底細。

 

“可我想吃肉。”

 

酷小孩把手電筒抵在下頜，嚇不到小傻瓜，反而引來注意。

 

“那就吃肉呀。”

 

彩寶寶太可愛，湊崎紗夏捏了捏她的臉頰。

 

“誰在那邊？”

 

遠處傳來警衛的聲音，真正的手電筒照射過來，牆身浮現兩道黑影。

 

“快跑！”

 

孫彩瑛抓住湊崎紗夏的手，帶人逃離現場。

 

相扣的手，相愛的人。

 

穿梭花叢之間，繞過多棵雪松，賞遍奼紫嫣紅。

 

舊生重遊母校，何況是與孫家有淵源的建築。

 

大學生的模樣，小學生的心理，停下來才發現荒謬可笑。

 

“紗夏姐姐，你跑得不錯嘛。”

 

夜路還是跑路，新星訓練有素，一口氣加速。

 

“我......發現......”

 

練舞之人，體力不差。

 

回頭竟覺這條路，彷如時光隧道，忽然看見長大的小學生。

 

“你牽着我的手，我就會跑得快。”

 

動人的真心話，湊崎紗夏綻開笑容。

 

必勝的方法，找到了。

 

可惜，接力賽不許有人領跑，況且身邊人也是選手。

 

心跳的起伏，真實的反應，孫彩瑛愣住。

 

“我們幹嘛要跑呢？”

 

“是不是你以前不乖，下意識就想跑？”

 

明明沒有幹壞事，機智的傻瓜撓了撓腦袋。

 

“以前啊，這條街是我管的。”

 

“沒有人不認識孫彩勇。”

 

酷小孩有點驕傲，嘗試尋找回憶的老舊小店，鎖定了位置。

 

“是喔。”

 

“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說謊。”

 

湊崎紗夏望向那家漫畫店，散發暖和的光芒。

 

漫畫店充滿書卷的氣息，最小的空間，最多的漫畫。書架之間的通道，測試人的身材，幸好兩人都及格。

 

“以前看不看漫畫啊？”

 

回憶之夜，松鼠問出情史，戀愛哲學家心有不甘。

 

“我看足球小將。”

 

熟悉的書脊，湊崎紗夏輕輕拿出那卷漫畫。

 

“因為那位嗎？”

 

小傻瓜的球技，或與曖昧對象有關。

 

畢竟，男同學大概喜歡踢足球。

 

“哪位？”

 

打開漫畫，翻到最後一頁。

 

黏貼的紙張，顯示租借紀錄，留下讀者的痕跡，就算只有日期印章。

 

“對不起，有件事我一直瞞着你。”

 

“那位社長跟我說過，你們以前的事。”

 

早晚給看出端倪，倒不如誠懇認錯，又不是她偷來日記。

 

“喔，你知道松山同學了。”

 

過了那麼久，說得出名字，副社長的記性真好。

 

“我在冬天出生，可是好怕冷。”

 

孫彩瑛漫不經心地翻閱漫畫，自然看不進去。

 

“他來自北海道，一點也不怕冷，平時穿紫色球衣。”

 

“每次訓練，我會陪他在足球場清理積雪。”

 

細數白茫茫的回憶，湊崎紗夏把選好的漫畫，往身旁人懷裡塞。

 

“罰你回去把漫畫看完。”

 

酷小孩笑不出來，乖乖抱住那堆漫畫，全是足球小將的封面。

 

“松山在哪個位置？”

 

漫畫店有兩層，小學生放學後，總躲在閣樓尋寶。

 

印刷問題，頁數不全，內容塗污，這裡存放有瑕疵的漫畫。

 

人喜歡特別的東西，外人眼中的不完美，恰巧是獨一無二的絕版。

 

“我的心上呀？”

 

有人自討苦吃，湊崎紗夏明知她的意思，假裝聽不懂。

 

“在場上的位置。”

 

孫彩瑛把漫畫放在櫃台，店主不是送糖果的老人。年輕人像圖書管理員，往電腦輸入資料，可是她沒有圖書證。

 

“中鋒，還是隊長喔。”

 

“松山同學帶領球隊，隊友都聽他的。”

 

身旁人沒有脾氣，湊崎紗夏得寸進尺。

 

“請問有沒有會員卡？”

 

“沒有的話，現在也可以辦一張。”

 

“入會費是二十塊，謝謝。”

 

租借漫畫的上限是五本，限時三天至一周。漫畫店的主要客戶是小學生，年輕人認得鄰近學園的校服。

 

每月達到一定的閱讀量，就會獲得小禮物。同學經常共用會員卡，看誰是最後拿到贈品的幸運兒。

 

“名字？”

 

酷小孩不曾申請會員卡，直到今天。

 

“孫彩勇！”

 

小傻瓜沒有忘記初衷，考驗店主認不認識她。

 

“是那個孫彩勇嗎？”

 

不論男女老少，只要見證了那場賽事，條件反射的回應。

 

“你可是西城之光啊。”

 

四座城市合辦的鐵人三項賽，那年在西城上演。

 

二十名市代表，通過自行車、游泳、長跑，爭奪成為真正的小鐵人。

 

“我在現場呢。”

 

“最後那段路，一直為你打氣。”

 

“左右都是東城人，兩個一起夾擊。”

 

店主從前台出來，與那一屆的小鐵人握手。

 

粉絲見面會現場，湊崎紗夏接過手機，往後退幾步，負責拍照。

 

“大家以為東城又贏了，勝負沒有懸念。”

 

“最後一百米，你居然還能加速。”

 

“我外公常說，在生之年，西城人終於跑贏了。”

 

多年前的賽事，年輕人記得細節，可見多重要。一個名字，一場比賽，一座獎盃，中斷了東城稱霸的紀錄。

 

“謝謝。”

 

“我有聽到，你們大喊別放棄。”

 

一腔孤勇，一身熱血，小鐵人突破了東城的戰術。

 

站上頒獎台，接受努力得來的榮譽，整座城市慶祝這項創舉。

 

會員卡的名字是孫彩勇，收集了一個蓋章，逾期歸還便按日罰款。

 

回到小學生的年代，漫畫店留住了時光。

 

鐘聲沒有響起，附近沒有老師巡邏，叮囑他們不要在街上流連。

 

校規寫明，不許穿着校服吃路邊攤。

 

孫彩瑛好乖，遵守了六年，或更多年。

 

直至遇到湊崎紗夏，打破這條校規。

 

而她也不再是小學生。

 

“最後的衝刺，那時候你在想甚麼呀？”

 

路邊賣熱狗的攤子，湊崎紗夏自然不放過，拉着酷小孩排隊等候。

 

“沒有想法，心臟快得好像要跳出來。”

 

“感覺要死在終點線。”

 

歷屆鐵人賽的結果，東南西北。

 

北城人不適應炎熱高溫，西城則給人沒有運動天賦的印象。

 

“咦？”

 

“那你怎麼加速？”

 

烤好的香腸，片刻便淋上蕃茄醬和沙拉醬，就連兩塊麵包也帶着溫度。

 

湊崎紗夏回過神來，忽然發現問題。

 

“她們還有力氣說話......”

 

“叫我省點力，西城人天生不會跑步。”

 

作為年度盛事，封鎖了不少道路，劃為比賽的範圍。沿途有圍觀的人群，有些人甚至跟着跑。

 

“跟龜兔賽跑的故事差不多。”

 

“她們以為贏定了，一時鬆懈，我就氣得向前跑。”

 

言語的刺激，是一劑強心針，注入了爆發力。就算是現在，孫彩瑛自問也跑不回當時的速度。

 

心上有指南針，只會奔向南極。

 

S for South.

 

“小烏龜真棒！”

 

湊崎紗夏明白過來，摸摸小學生的頭。

 

“我說了這麼多。”

 

環境寂靜，排隊的人都在玩手機，孫彩瑛放輕了聲線。

 

“你不跟我說些以前的事？”

 

除了松山同學，只有一本速讀的日記。

 

“你知道了很多呀，還想知道甚麼？”

 

天才有寫日記的習慣，機智的傻瓜早發現了。除了睡覺、吃飯、跳舞，也算是堅持最久的事情。

 

“還有別的同學嗎？”

 

小烏龜爬得慢，一步一步往前，踏進冬天的內心。

 

“有呀，也是中鋒和隊長。”

 

熱愛足球，足球員的位置相同，足球隊副隊長的成功率極高。

 

“松山同學是六月出生，三彬同學也是六月的。”

 

“同學都說他是球場上的貴公子，球技好華麗。”

 

孫彩瑛愣了片刻，想起好友的生日。

 

那位社長太差勁，日記沒有透露重要的情報。

 

小傻瓜的理想型，具體至雙子座。

 

“這次也是曖昧嗎？”

 

情報網沒有預告，身邊人看不出松鼠對足球感興趣。戀愛哲學家察覺到危險的信號，必定要小心提防。

 

“我不和人玩曖昧呀。”

 

“真心喜歡他們的。”

 

小魔鬼有點委屈，擁有放電的眼眸，容易產生誤會。

 

“我知道。”

 

“你要玩曖昧，還需要練練呢。”

 

孫彩瑛把人摟進懷裡，拍了拍她的左肩，給予無聲的安慰。

 

“紗夏姐姐，怎麼想到來西城呢？”

 

初中一個，高中一個，美好的校園生活。

 

酷小孩不挖下去，勾起的回憶愈多，說不定把她推向副隊長的懷抱。

 

“因為——”

 

“麻煩來三份熱狗，謝謝呀。”

 

不知不覺間，兩人抵達前排，湊崎紗夏綻開笑容。

 

“那位社長真有福了。”

 

不問也知道是誰的，天天吃宵夜，居然有腹肌。

 

舞蹈社的粉絲專頁，上傳社長的直拍，點擊率驚人，證明了傳說真偽。

 

“你也多買一份給子瑜呀。”

 

吸血鬼的夜生活，沉迷研究數字。

 

最近，浴室水槽的頭髮多了，這種情況通常出現在期末。孫彩瑛看不見好友的頭頂，擔心她有掉髮的危機。

 

大神遇到困難，無法和計算機溝通。

 

試想有人盯着電腦屏幕，一動不動，面無表情。

 

酷小孩沒有做虧心事，半夜也給她嚇醒。

 

“我問問吧。”

 

酷小孩掏出手機，迅速傳訊息，不秒回便錯過宵夜。

 

 

手機靜音，關掉消息通知，留在虛擬的世界。

 

理科生趴在床上，整張臉埋進手臂裡，憂鬱的小狗。

 

“你今晚不回去？”

 

不洗澡不躺床，名井南的習慣。要躺在主人床，一定要沐浴更衣。

 

“不想聽彩瑛唱歌。”

 

答非所問，沒有小狗玩偶，也有真正的苦惱。不回宿舍，不是有家歸不得，偏要賴在南極的冰塊。

 

陽台沒有衣服，高個子乖乖收拾了，可是好友出去吹風。

 

星期五起，孫彩瑛每晚講電話，對象是松鼠。即使只有兩天，即使隔音良好，周子瑜無法思考，浪費時間。

 

與其待在宿舍，倒不如來別墅受寒。

 

“她會唱歌？”

 

企鵝玩偶坐在電競椅，抱住薄荷綠的大樹，名井南看着心情好。

 

換上棉質長袖，遮擋左臂的傷口。

 

“嗯，太好聽了。”

 

太好聽，不想聽，聽膩了。

 

玩偶守衛城堡，散發薄荷味，說明有過泡泡浴。

 

名井南回來長住，床鋪一塵不染。

 

這裡沒有她的位置，半邊床要分給守衛。

 

周子瑜默默把玩偶擠一擠，騰出容得下自己的空間。

 

“你生氣就是小狗。”

 

名井南坐在按摩椅，打開平板電腦。不打球也看球，觀賞籃球隊的比賽，摸清楚對手的底細。

 

“我沒有生氣。”

 

忽然，周子瑜把玩偶當籃球，投進名牌的籃框。

 

“不許拿我的玩偶發脾氣。”

 

計算的拋物線，控制的力道，掉進名井南懷裡。君子動口不動手，明知故犯，竟然動了城堡的守衛。

 

“你生氣也是小狗。”

 

“過來打一架。”

 

十八度低溫，說話也寒心，周子瑜勾起嘴角。

 

“你打不過我。”

 

名井南把玩偶安置好，騰出懷裡的位置，防止有人向她砸東西。

 

“我讓你單手。”

 

周子瑜跳下床，屈曲右手放在背後，一副要較真的模樣。

 

“我沒時間陪你玩。”

 

按摩椅比虛擬女友乖，按肩錘背的力道舒適。

 

“彩瑛不會打球，我才能幫你贏。”

 

三人籃球賽，林娜璉問過她的意見，周子瑜需要時間考慮。

 

“我有身高優勢，搶得到籃板球。”

 

與名井南並肩作戰的機會，不會再讓了。

 

“你只需要專心射箭，不要管別的事。”

 

名井南暫停播放籃球賽，抬頭望向吸血鬼。

 

該做的不做，莫名其妙。

 

“兩邊我也兼顧得到。”

 

青蛙玩偶不可愛，不過是薄荷綠，名井南才喜歡。

 

童話只是童話，青蛙不會變成王子。

 

“人呢？”

 

話說得明白，名井南不知她是真傻還是裝傻。

 

“甚麼？”

 

周子瑜微微蹙眉，看不懂腹黑的笑容。

 

“兩個人也要嗎？”

 

要女友，不要好友。

 

要松鼠，不要企鵝。

 

選擇題，二選一。

 

名井南分析對手的打法，判斷公開賽的難度。鎖定了幾個目標，相信正選球員會分開組隊。

 

贏盡掌聲，滿載而歸，籃球隊平均分布火力。

 

“我沒有生氣。”

 

挖出一顆心，裝得到自己，容不下別人。

 

君子不奪人所好，不把松鼠搶過來。

 

傻瓜選擇了，做出明智的決定。

 

如果她是湊崎紗夏，也不會喜歡自己。

 

“沒有就沒有。”

 

辯論比賽也好，文字遊戲也罷，糾纏不出結果。

 

“我是生你的氣。”

 

“受傷了，怎麼不跟我說？”

 

“我一直在等你開口。”

 

“如果你要我選，我會留在你身邊。”

 

 

你不說，我心疼。

 

我說了，你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