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光

Chapter 50

 

事實證明，舞蹈社副社長做事的效率比社長高。

 

平井桃睡一覺，湊崎紗夏這個小可愛，又是賣萌，又是撒嬌，成功說服林娜璉，獻出人生的第一支舞給平井桃。

 

茶几上的壽司所剩無幾，高級料理店的食物符合口味。湊崎紗夏偷偷給平井桃留下幾件壽司，不然她醒來肯定哇哇大叫。

 

“我不去練習室，只在宿舍裡排練，跳不好也不許罵我。”

 

“知道。”

 

“表演服要先給我過目，我身材好，也不會賣弄性感給你們看。”

 

“知道。”

 

“我平時好忙，跳舞要看心情，平井桃要隨時配合我。”

 

“知——”

 

林大小姐提出的要求，小可愛都替平井桃答應。直到聽見無理的要求，湊崎紗夏頓了一下，望向她的眼神閃爍。

 

“別以為你這麼看我，我就不欺負她。”

 

林娜璉輕彈她的額頭，換來更委屈的扁嘴，惹人心軟。這時，她想到孫彩瑛，要是壞小孩不那麼酷，她一定更疼她。

 

其實，她給她的愛滿溢出來，甚至讓她分給別人。

 

女友一個換一個，沒有最愛的，只有更愛的。

 

起初，她以為她得不到愛。

 

後來，她認為她愛而不得。

 

“你欺負我就算，不許欺負紗夏！”

 

忽然，平井桃甩開她的手，傳來軟綿綿的嗓音，威脅不了她。她湊近看湊崎紗夏的額頭，幸好沒有紅印。

 

“哎喲，那我可要好好欺負你了。”

 

趁着她不完全清醒，林娜璉撫上她的臉，狠狠搓揉她的雙頰。可憐平井桃睡眼惺忪，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嘻嘻......小桃好可愛。”

 

現場唯一可以拯救她的人，不阻止林娜璉，反而伸手摸她的頭。湊崎紗夏笑看她茫然的眼神，那還有天才的冷漠。

 

天才保護傻瓜，遵循身體的本能，而不是清醒的意識。

 

她保護她的信念，深深刻進骨子裡。

 

待平井桃真正醒過來，她們很有默契，絕口不提欺負她的事。

 

過了十多分鐘，平井桃不負所望，清掉她們吃剩的壽司、刺身。她恢復精神，全身有了力氣，不再浪費時間。

 

“既然你答應了，那就好好配合我。”

 

一瞬間，由天真無害的小桃子，變回冷漠無情的天才。

 

她當着林娜璉面前，捏住T恤的衣角，低頭抬起雙臂，把脫下來的衣服扔到沙發上。

 

林娜璉身經百戰，看過大大小小的表白場面。怎料平井桃給她來這一齣，這般刺激的畫面，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捂住雙眼。

 

這根本是耍流氓。

 

湊崎紗夏見怪不怪，眼睛都不眨一下，滑着手機屏幕，細看音樂播放器的歌單，搜尋平井桃指定的舞曲。

 

果然是天才，她睡一覺，便完成編舞。

 

“呵呵......你會不會想太多了？”

 

格子襯衫裡有T恤，T恤裡有運動背心。她的穿衣習慣，隨時準備投入舞蹈。

 

她緩緩轉動脖子，仰頭伸展雙臂，低頭拉伸雙腿。

 

“你至少也說一聲，哪有人像你這樣，一言不合就脫衣服！”

 

“還說好好配合你，你才是在亂說話嘛。”

 

雙頰染上淡淡的紅暈，林娜璉底氣十足，硬是不讓她看出她的無措。不然，她的一世英名就毀掉了。

 

“你是要好好配合我，一起打造最好的舞台。”

 

平井桃無視那張臉，儘管是她喜歡的粉紅色。她穿着棉質七分褲，即時示範編排好的雙人舞，只差一個舞伴。

 

“你拿手機拍下來，紗夏過來吧。”

 

她不指望林娜璉甘願變成機器人，任由她擺動手腳。何況，她缺乏舞蹈經驗，肯定配合不了她。

 

“我找到那首歌了，你準備好就播歌。”

 

湊崎紗夏點點頭，放下手機，走向平井桃。

 

共用客廳寬闊，她們轉多少圈，也不至於撞到周圍的東西。

 

“等一下，我還沒對焦你們的臉。”

 

她不知道編舞，憑着對她身體的熟悉，配合她的動作。正如現在，平井桃一個眼神，她就站在她身前。

 

頭髮散發迷人的玫瑰香，平井桃分神一秒，思考她浪費多少洗髮露。

 

“別看臉，看我們的舞蹈。”

 

湊崎紗夏遮擋視線，平井桃側過頭，只見她懶洋洋地癱坐在沙發，像事不關己的觀眾，一臉興奮地舉着手機。

 

“播歌吧。”

 

手機放在茶几上，畫面停留在選好的舞曲。林娜璉聽見她的話，按下播放鍵，不忘開始拍攝。

 

音樂響起，氛圍曖昧，溫度急升，眼神都起了變化。客廳的燈光充足，林娜璉注視她們，好一齣戲，流動的情愫，縈繞她們之間。

 

平井桃躲在湊崎紗夏背後，單憑遊走在她身前的十指，展現華麗的舞蹈。

 

湊崎紗夏隨她的動作擺動身子，一時抓住她手往身上摸，一時按住她手拉開距離。舉手投足間，全是欲拒還迎、恰到好處的性感。

 

最後的一幕，湊崎紗夏反客為主，撫過她的腰腹，勾住她的脖子，轉身走到她背後，歪頭湊近她的臉，嘴唇停留在後頸。

 

音樂結束，林娜璉呼吸着醉人的空氣，甚至忘記停下拍攝。

 

湊崎紗夏努力憋笑，故意把鼻尖輕碰她的臉。柔軟的唇靠近，平井桃連忙偏頭躲開，眼神盡是嫌棄，不忘擦了擦臉。

 

“那個......我不用學會小紗子看你的眼神吧？”

 

“我可沒辦法這樣誘惑你。”

 

性感舞是舞蹈社社長的看家本領，但是有一段時間不再表演。封印一旦解除，帶來震撼的視覺衝擊，林娜璉費時才回過神來。

 

“說實話，你們是不是愛過？”

 

憑她豐富的看劇經驗，林娜璉感覺到微妙的氛圍，反正不像平時吵吵鬧鬧、互相嫌棄的表面關係。

 

“你又在亂說話！”

 

平井桃沒有出多少汗，舞蹈動作並不劇烈，幾乎沒移動過雙腿，更多是依靠手部動作的變化，把眾人的目光，集中在湊崎紗夏身上。

 

這是她預期的效果，林娜璉看似是主角，平井桃才是背後指揮她的人。如此一來，她的舞蹈不會暴露太多的缺陷，減低出錯的機會。

 

“你們自己看看呀，我都拍下來了。”

 

“就剛剛的對視，滿滿都是愛，下一秒就把持不住要親上去。”

 

林娜璉聞到愛情劇的味道，自然不放過要避嫌的情侶。她晃了晃手機，證據確鑿，不容她們否認。

 

“這是專業，我們舞蹈社看人一向專業。”

 

平井桃不看她的手機，懶理她把雙人舞當作愛情劇觀賞。她重新坐在沙發，撿起那件粉色T恤，仰頭又穿到身上。

 

“對啊，眼神也是我們的表情管理。”

 

湊崎紗夏打開冰箱，取出兩瓶礦泉水，把一瓶遞給平井桃。她不在意林娜璉的話，平時社員也沒有少開她們的玩笑。

 

“沒有雪碧嗎？”

 

平井桃不伸手接過來，不相信一箱的雪碧那麼快喝完。

 

“多喝水啦。”

 

湊崎紗夏瞪她一眼，作勢要把瓶裝水扔到她身上，果然讓她連忙接住。

 

“我發給你的小徒弟看也沒關係？”

 

莫名的一句話，客廳一片靜寂。

 

林娜璉似笑非笑，往後靠在沙發背，饒有趣味地看着一站一坐的兩人，大眼瞪小眼般對望。

 

“你早晚都要給她看嘛，換了是小紗子跟你跳舞，不是更好嗎？”

 

“看你跟小紗子示範編舞，你的小徒弟應該不會吃醋？”

 

勸服她跳雙人舞的過程，小可愛不經意透露這個消息，本意是引起她的同情，只因平井桃惹怒了她的小徒弟。

 

“你就發呀，手機給你。”

 

平井桃給她說中心事，早知不讓她拍攝下來。任憑她胡言亂語，她的雙眼也無法證明事實。

 

“哎喲，不好意思，我用自己手機發給她了。”

 

看熱鬧不嫌事大，林娜璉輕鬆找到金多賢的頭像，那是一隻卡通版的老鷹。她直接把影片發過去，沒有留下一句話。

 

“沒關係。”

 

平井桃沒有考慮太多，剛好不用把那段影片收藏下來。湊崎紗夏同樣覺得問題不大，坐在沙發的另一端，默默仰頭喝水。

 

林娜璉再次確定舞蹈社有兩個傻瓜，幸好她沒有受到感染。

 

這段雙人舞的影片，誰發給金多賢看，都有問題。

 

偏偏由她發給她看，問題最大。

 

按愛情劇的套路，她是某人的曖昧對象，與她相處時，發現某人與閨蜜私下搞在一起，再通知某人的正牌女友。

 

情節錯綜複雜，難怪傻瓜看不出來。

 

 

聯誼會的選址不在酒吧，也分別不大。打着“不在酒吧”的旗號，吸引更多人參與，降低大家的戒心罷了。

 

環境昏暗，一群人站在舞池，五顏六色的光束打在他們身上。眾人沉醉在快節奏的舞曲，投入盡情玩樂的快感。

 

那台鋼琴在不遠處，沒有人有興趣演奏一曲。

 

田徑隊愈來愈會玩，擔心在外面的酒吧惹禍，租用酒吧主題的派對房。除了喝酒跳舞，遊戲機、唱歌設備、籃球機、桌球台，應有盡有。

 

調酒師站在吧台後，不過是換上燕尾服的田徑隊隊員。吧台桌前的椅子滿座，幾個男生拼酒，玻璃酒杯閃爍藍色液體。

 

這裡沒有貴賓室，金多賢坐在沙發，大理石茶几上放着一盤原味爆米花，一盤海鹽味薯片，孫彩瑛給她弄來一杯熱巧克力。

 

倘若是調酒師沖泡出來，這杯熱巧克力，是否也能灌醉她。

 

學長早就發話，吩咐隊員尊稱她“多賢小姐”。田徑場內外，他們不敢勾搭她。然而，總有迷戀巧克力的人，坐到她身旁。

 

田徑隊沒有在附近圍成保護網，孫彩瑛確保她有吃有喝後，奔向美術社社長身邊，拿着充當酒精的蘋果汁，一直舉杯擋酒。

 

“美女，可以請你喝一杯酒嗎？”

 

金多賢在車上睡過一覺，這時清醒得很，身旁的椅墊沉下。

 

不待她同意，他就主動坐下來。

 

她深知學長的作風，擴大圍捕獵物的繩網，但是不邀請外人。畢竟，出事的風險太大，他只相信校友的品格。

 

“我想不到舞蹈社的人也會過來，真是美麗的意外。”

 

她循聲望過去，認得這張臉。一改吊兒郎當的穿衣風格，可是改變不了痞子的本性，說出來的話，還是那麼油。

 

“膽小鬼也來了嗎？”

 

酒杯晃動的液體，純淨的白，男生斜靠在真皮沙發，把手搭在她身後的椅背，暫時碰不到她的肩膀。

 

“哎呀，看我這記性真不好。”

 

“今時不同往日，差些忘了不能這樣喊她，膽小鬼都榮升社長。”

 

金多賢傾前身子，遠離他的手臂，想不到再見他。畢竟，舞蹈對決後，她沒有和他在學校碰過面。

 

一聲膽小鬼，欠揍般的挑釁，混合酒氣污染她的雙耳。

 

“我倆相識一場，也在舞蹈社對決過，不如一起跳支舞？”

 

他無視她臉上明顯的不悅，抿一口檸檬伏特加，自說自話。離開了舞蹈社，再也沒有機會和平井桃對決，只因先敗給她的徒弟。

 

“你還記得怎麼凌空翻跟斗嗎？”

 

“我可沒忘記你摔下去的畫面，令我想起另一位漂亮的小姐。”

 

突然吸進強烈的檸檬味，金多賢一愣，失去幾秒的意識。不像平井桃頭髮散發的檸檬味，那是溫和而舒服，這股檸檬香，害得她頭昏腦脹。

 

“呵呵......”

 

“你對我念念不忘，該不會是輸不起吧？”

 

金多賢挑眉一笑，拎起熱巧克力，驅散殘留空氣的酒味。然而，他說一句話，刺激的檸檬味，再次包圍她。

 

“我在舞蹈社，只輸過兩次，心甘情願敗在女人手上。”

 

“都是跳芭蕾舞，我跟芭蕾是結下不解之緣了吧。”

 

男生扯了下領帶，單手解開襯衫的兩顆鈕扣，不習慣出席正式場合的西裝。他咧開嘴笑，露出兩排大白牙，看着更像醉酒的痞子。

 

“你喝醉了，我勸你早點回去，別讓下一個無辜的女生遭殃。”

 

舞池那邊傳來刺耳的音樂聲，金多賢聽不清他的話，看他渙散的眼神，大概也猜到他在胡言亂語。

 

“我沒醉，我聽清楚你彈的鋼琴曲呢，天鵝湖啊——”

 

“......真是悲傷的故事......”

 

他突然湊近，金多賢下意識別過臉，拉開和那杯酒的距離。檸檬味揮之不去，揮發出來的酒精，全鑽進她的鼻子裡。

 

“砰一聲......我一個大男生看着都要心碎了......”

 

金多賢怔了半晌，緊抓沙發椅墊，近距離聽清含糊的話語。震耳欲聾的音樂敲打雙耳，彷彿回到舉辦舞蹈大會的練習室。

 

“多賢學姐，你認識他嗎？”

 

孫彩瑛皺眉，站在茶几旁，打算叫喚隊友過來，抬走躺在沙發的人兒。他拿着的酒杯歪倒，透明液體沿沙發流淌到地上。

 

“不認識。”

 

有點酷的嗓音，喚回她的注意力，金多賢搖搖頭。若說認識，少不免引來眼前人一番追問，反正醉倒的他也沒辦法否認。

 

“不認識你還讓他坐下來？”

 

“團長還真是不會拒絕人啊。”

 

孫彩瑛掏出彩繪手帕，捂住半張臉，叫來沒有在搭訕的隊友，幫忙扶走醉酒人士，找個別的地方待着，別靠近任何人。

 

“他也沒對我怎樣，不過是說些胡話而已。”

 

金多賢低頭喝着熱巧克力，感到莫名的頭暈，或因他那杯烈酒。

 

“那也得看他說些甚麼，說不定已經構成騷擾了。”

 

孫彩瑛見她沒有異樣，才放下心來，不忘提醒她多加留神。她像酒吧的負責人，轉頭又吩咐隊友，拿拖把過來擦地板。

 

田徑場內，她看過她受訓，宛如戰戰兢兢的小猛獸。田徑場外，她卻搖身一變，變成指揮其他猛獸的主人。

 

田徑隊的權力分佈，真有趣。

 

“你不用陪別人了？”

 

金多賢喝下半杯巧克力，香濃的甜味充滿口腔，依舊有些暈眩。

 

“我在陪你。”

 

孫彩瑛繞過髒兮兮的座位，坐在單人沙發椅。酒杯的蘋果汁盡數喝下，她親自把阿晨送下樓，目送計程車遠去。

 

又是社員擅自作主，仗着她這個社長，不會不配合露面。

 

“彩瑛，我還要在這裡等多久？”

 

在場沒有人比她的意志堅定，金多賢強撐起精神，懷疑他趁她不注意，往那杯熱巧克力，倒進檸檬伏特加。

 

“你說彈琴？現在就可以啊。”

 

孫彩瑛拿起那盤沒動過的薯片，名井南的話忽然閃過腦海，害得她手一鬆，幾塊薯片落在茶几上。

 

“有想聽的鋼琴曲嗎？”

 

她閉上眼，感覺都在飄，腦海冒起一把聲音，拜託她彈奏名為《天鵝湖》的鋼琴曲，來自經典的芭蕾舞劇。

 

“隨你喜歡，這裡沒有樂譜，你就彈記得的曲子。”

 

隊友送來兩件草莓水果塔，孫彩瑛示意他放下。她不急着吃甜品，一肚子的蘋果汁。幸好，散發出來的蘋果味不濃，沒人識破她的妙計。

 

“天鵝湖。”

 

金多賢突然起身，輕輕晃了兩下，邁開的腳步逐漸平穩。她往那台黑色三角鋼琴走去，坐在冰涼的鋼琴椅，閉眼定神。

 

她掀開一塵不染的鋼琴蓋，打開塵封的回憶，隨音符陷進去。

 

舞池的人群逐漸停下來，充當唱片騎師的隊員停止播歌。一時之間，偌大的派對房，數十道目光，全落在彈琴的人兒身上。

 

古人喝酒寫詩，今人醉酒彈琴。

 

天才就是天才，即使長時間沒有碰過鋼琴，那雙手有了靈魂，遊走在黑白琴鍵間，自動尋覓熟悉的位置，彈奏出淒美動人的旋律。

 

金多賢閉上眼，白襯衫配搭黑短裙。十指輕吻琴鍵，溫柔對待跳動的音符，連流動的空氣都慢下來，配合緩緩的音樂。

 

完成最後一吻，乾淨俐落的顫音。

 

一曲終，她垂頭，雙手離開琴鍵，迎來一陣讚嘆的話語。

 

悲哀的鋼琴曲，換來歡樂的掌聲。

 

過了幾分鐘，派對房恢復吵鬧，喝酒的喝酒，跳舞的跳舞。金多賢把頭靠在琴鍵，半睜開眼，看不清接近的人兒。

 

“剛剛彈的鋼琴曲，聽得人心痛，像親身經歷過的故事。”

 

她瞇起眼睛，彎下嘴角，等來真正的知音。孫彩瑛獨自為她舉杯慶祝，褐色的液體相信還是蘋果汁。

 

“你聽出來了。”

 

金多賢頭昏眼花，眼裡的倒影是玻璃杯壁折射的光線，晃來晃去。她緩緩眨眼，抓住孫彩瑛的衣袖，硬是把她拉近自己。

 

“天鵝湖......是悲傷的故事......”

 

孫彩瑛沒有與她拼力氣，伸直手臂，把玻璃酒杯拿遠一點，乖乖俯下身。她聞到她身上似有若無的酒氣，淡淡的檸檬味，酸酸澀澀的刺鼻。

 

“黑天鵝以為自己會飛......展翅翱翔天空......”

 

“飛得愈高......摔得愈慘......”

 

莫名其妙的一段話，像醉酒後的胡言亂語。孫彩瑛皺着眉頭，忍住掏出彩繪手帕的衝動，聽清她的話。

 

“童話的主角不是白天鵝嗎？”

 

她提出唯一的疑問，證明她認真聆聽，哪怕是金多賢的胡話。

 

“童話沒有黑天鵝......天鵝湖不是故事......”

 

忽然，金多賢捏住她的臉，惹得她大呼小叫。

 

可是，她不偏頭，不揮開她的手，習慣別人的寵愛。

 

聰明人和聰明人交流，只要一句真心話。

 

孫彩瑛點點頭，記住天鵝湖這首鋼琴曲。黑天鵝的真實身分，不是彈琴的人兒，金多賢只是訴說別人的故事。

 

而她很可能，陪那個人親歷其境。

 

 

運動場附近沒有高樓大廈，廣闊的空地，看日落的最佳地點。金黃色陽光逐漸消散，變成一片橘紅色的晚霞。

 

可惜，正在吵架的人兒無心欣賞。

 

“你寧願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周子瑜對此沒有問號，語氣毫無疑問，陳述傷透她心的事實。

 

“我是相信他的實力，你不敢射箭也是事實。”

 

名井南平時極少穿紅色衣服，突然想起從水族館購入的紀念T恤。當初買下來，是喜歡T恤背面印有的小企鵝。

 

“你叫我向你射箭？”

 

“只要你射不中我，就不是向我射箭。”

 

聽起來多有道理，差些都要說服她。原來是她顧慮太多，她根本不在意她向她射箭這件事。

 

“我不會冒一點風險。”

 

“那你現在拿滿分給我看，我不站在箭靶旁邊了。”

 

花言巧語起不了作用，名井南頭腦清醒，冷靜分析現時的形勢，仍是佔盡上風的一方，自然繼續行動，盡早解決問題。

 

“今天不行。”

 

周子瑜迴避直視她的目光，再次成了心虛的人。

 

“今天怎麼不行了？”

 

名井南勾起嘴角，俯身拾起地上的弓箭，不該受到這般對待，最好的弓箭，只配放在最好的雙手。

 

“我沒有準備。”

 

“我沒時間等你準備，運動會那天誰會等你？”

 

她把弓箭往她懷裡一塞，向後退兩步，保持訓練時的安全距離。

 

“還有時間......”

 

周子瑜垂頭，抱住冰冷的弓箭，沒有留下任何人的溫度。

 

“你準備了一個學期，整個射箭隊都忍了你一個學期。你的手好了，還是回不到最佳的狀態，找不回最初的實力”

 

“我以隊長的身分勸你，不如乾脆一點，直接退賽。”

 

剛才，副隊長只是罵人。這時，名井南是罵醒她。她的語氣冷淡，沒有任何難聽的話語，偏偏聽得人心底發寒。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如果我剛才向你射箭，你會不會躲開？”

 

名井南面無表情，不明白她為何糾結毫無意義的事情。

 

“我不想回答假設的問題。”

 

“你先告訴我答案。”

 

重來一次的“入隊儀式”是事實，那來假設的場景，她和她經歷過一遍。周子瑜眉頭一皺，不滿意她的回應。

 

“你想我躲開，還是不躲開？”

 

其實，名井南不用考慮假設的問題，因為不會發生。

 

按照原定計劃，副隊長收到她的指令，向靶心射箭。她相信他的實力，在心中判斷那支箭抵達的時間，放下她的手。

 

早預料周子瑜下不了手，只是要與她當面對質，撕開她偽裝正常的面具，拆穿她借受傷為由，逃避瞄準靶心的事實。

 

“我以前看到靶心有隻血淋淋的手掌，現在我只看見你......”

 

生氣不會生出多餘的力氣，只會失去全身的力氣。周子瑜換不來答案，她比她更倔強，更決絕，不然怎做得出這種事。

 

連引以為傲的右手，那怕付出無法玩遊戲的代價，都可以放進賭局。名井南賭她射不中靶心，可是她甚至無法向她下手。

 

“看見我，挺好的。”

 

臉上浮現些許笑意，名井南總算等來她坦白開口。

 

原來她不是開啟自我保護機制，而是保護別人機制，幻想出一隻不曾存在過的手掌。

 

鮮紅的手掌印沒有落在白色T恤，而是掉進黑色眼睛，遮蔽她的視線。直至名井南親手打破這幅幻象，換成她站在這裡。

 

“我怎會向你射箭......”

 

再也沒有力氣吵架，周子瑜直說面對的問題。也許，比當初的手掌嚴重，因為這次是名井南本人。

 

“你打算拿我當藉口？”

 

名井南無視她臉上的恐懼，抱住雙臂。眼前的吸血鬼懦弱無能，完全沒有身為吸血鬼的自覺，怎會吸得了自己的血。

 

“你現在是我的心理陰影......”

 

周子瑜讀懂她的眼神，寫滿對她的失望，更是看出她的不悅。

 

“小南。”

 

名井南一愣，垂頭看她緊抓自己的右手，微微顫抖着。

 

裂開的傷口凝血，粗糙的縫隙，摩挲她的手腕，按壓她跳動的脈搏。

 

“像以前一樣，你想想辦法，救救我吧。”

 

周子瑜稍稍用力，把她擁入懷裡，額頭靠在她的肩膀。再也無力獨自面對這一切，必須找個人撐住她，把她從深淵拉上去。

 

而名井南一直是那個人。

 

內心掀起巨浪，耳邊響起潺潺的流水聲，瞬間回到游泳池。她坐在池邊，抱住膝蓋，連雙腿都不敢放進水裡。

 

小時候，她的眼神無助，沉默不語。

 

長大了，她的眼神鎮定，開口示弱。

 

明明都是向她發出求救的信號，名井南卻為這種改變感到難過。

 

你是時候學會保護自己，總有一天，我不會在你身邊。

 

不再是咬她的手那麼簡單，問題複雜。

 

她的心理陰影，源於那顆善良的心。

 

不是只看見她的愛，而是拯救世界的博愛。

 

她早就警告她，別因為她加入射箭隊，可是她偏要玩遊戲。

 

“別怕，有我在。”

 

比她高的人靠在懷裡，名井南應該感到得意，有了俯視她的感覺。她把手伸出來，摸摸她的後腦勺，輕撫她新染的黑髮。

 

“我不會讓你輸。”

 

辦法不是沒有，硬的不行，只好來軟。

 

我把勝利押注在你身上，你又把希望寄託於我。

 

我沒有愛上你的溫柔，可是你一直貪戀我的溫柔。

 

“你說遊戲還是比賽？”

 

額頭抵在她的肩膀，周子瑜稍微屈曲雙膝，比小時候辛苦。相擁的距離，沒有想像的親密，她是她，她也是她。

 

“還有，你沒有說‘我也愛你’。”

 

遊戲的約定，這是“我愛你”的標準答案，名井南不能耍賴。剛剛氣得忘記約定，冷靜過來，總要討回來這句話。

 

“嗯，你感覺一下。”

 

“甚麼意思？”

 

“感覺。”

 

“感覺？”

 

“從這一秒開始，你只要感覺，別依賴眼睛。”

 

“閉上眼，先感覺一下，我愛不愛你。”

 

周子瑜聽話，掉進暗的深淵，只有一點星光。湊崎紗夏的淚，照亮這片天地，她堅持靠自己的力量，努力爬上光的世界。

 

可惜，那顆星，與她距離多少光年，她無法計算。

 

遇上的一刻，已經追不上了。

 

這股無力感，超越她給她的溫暖，終究讓她疲憊不已。

 

這顆星，閃爍在別的夜空，照亮別的天地，帶給別人溫暖。

 

比如她的好友，孫彩瑛。

 

未來的一天，她不和她談心，不問她眼淚的意義，她親自找到答案。那怕最初只當作獵物，湊崎紗夏定會讓她改邪歸正。

 

周子瑜知道，因為她有過漂白的念頭。

 

她想過，做些對得起她的事情，證明給她看。

 

然而，連靶心都射不中，像她這樣的人，怎對得起她。那個不曾見過她射箭，不曾看過校園傳說，便盲目相信她，大喊她很會射箭的人。

 

倘若對你不起，就是我愛你，便會重複戀愛遊戲。

 

周子瑜決定回到過去，把手伸出來，給名井南咬一口，換來追得上的溫柔。她怕溺水，害怕極了，不會沉溺在她的溫柔。

 

對不起她的溫柔，又愛溫柔的她。

 

這樣的錯，只犯一次，改正過來。

 

“小南，我在俯視你？”

 

周子瑜勾起嘴角，偏不蹲下來，明知故問。

 

“你看不見我，不算俯視我。”

 

名井南凝視她片刻，不惜踮腳，抱住她的頭，摀住她雙耳。

 

輕輕的吻，落在依靠過她的額頭。

 

剝奪她的視覺、聽覺，剩下茉莉香味，唇上的觸感，溫柔的味道。

 

“感覺到了？”

 

一瞬間，秋風吹拂額頭，涼透心的舒適。

 

“嗯，你也愛我。”

 

“是勝利的感覺，你不會讓我輸。”

 

周子瑜想，她有感覺了。

 

名井南不會停止解決問題，那怕是此時此刻。

 

“子瑜，我有好好珍惜你。”

 

如何定義初吻，她吻過她多少遍，不曾奪去她的初吻。她們享受遊戲的刺激，而不是戀愛的感覺。

 

“我愛你，給不了你任何力量。”

 

“你愛我，才會充滿力量，戰勝內心的恐懼。”

 

即使她緊閉雙眸，名井南也想像到她的眼神。隨着一起走過的年月，約定玩過的戀愛遊戲，她明白過來，她溫柔背後的腹黑。

 

不管是游泳池邊，還是箭靶旁邊，比起你愛我，我更愛你。

 

“一次就好，不如你多愛我一些。”

 

名井南抬起右手，無名指上的銀戒指閃爍。她站在原地，陽光打在身上，眼淚淋在身上，受盡折磨，也要玩遊戲。

 

好累。

 

愛到不留餘地，沒有多餘的愛，可以再給她。

 

施捨她也好，可憐她也罷，她只想守住最後的勝利。

 

“你打我一下。”

 

周子瑜伸手，摸的不再是銀戒指，而是那條銀項鍊。她送她的禮物，說要像小狗一樣栓住她，可是沒有為她戴過。

 

“子瑜，你知道是不可能的。”

 

“你先打我一下，我可能在做夢。”

 

其實，任何時候，都應該摘下飾物。

 

金多賢早看不過眼，暗中教訓她。出於團長的關心，勸她及早收手，也是作為內鬼，替名井南感到不值。

 

她不是小狗，不用聽話。

 

至少這一次，她無能為力，聽不了她的話。

 

“你一直認真玩遊戲。”

 

“不打我不罵我，還繼續愛我。”

 

周子瑜不敢睜開眼，面對這塊心理陰影。何時開始，她良心發現，她一直把她的幸福當賭注。

 

沒有問號，陳述事實。

 

做了一場夢，夢醒了，分不清是美夢，還是惡夢。

 

 

由始至終，對不起、配不起、赢不起你的人，都是我。

 

那份默默的、安靜的、完美的愛，我早就擁有。

 

比起我愛你，你更愛我。

 

原來你早就明白，這才是我要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