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2
凌晨約會不像周子瑜假設般美好。計劃趕不上變化,她以為湊崎紗夏會收下銀行卡,答應和她看演唱會。
究竟是文科生不再感性,還是理科生失去理智。
客房有衛生間,湊崎紗夏不用走出客廳。
牆壁隔音良好的缺點是,周子瑜完全感覺不到另一個人的存在。只有寂寞的夜空陪伴着自己。
安眠藥不是道具,周子瑜盯着那罐瓶子片刻,輕輕地擰開蓋子。她沒有受到失眠的困擾,可是無法睡上好覺。
周子瑜找到埋藏在藥丸之間的東西。
這顆藥只會換來失眠。
她拿出錄音筆,緩緩地放到耳邊,播放一段又一段。
夢裡見到的人,醒來第一時間告訴她。
可是我夢裡見到那個人,她像以前一樣待在我身邊,而我不想醒來。
舞蹈中心附近的銀行,大堂經理不認識二小姐。周子瑜排隊使用提款機,不曾遇上機器故障,卻有更難受的經歷。
有時她懷疑監視器認出她的模樣,連這雙眼睛也會嘲笑她。周子瑜壓低黑色棒球帽,扭頭走向身後的陌生人。
對數字敏感的人,數字帶來的傷害更大。
戶口結餘沒有很多個零,剩下湊不到整數的零頭。
周子瑜攥緊拳頭又鬆開,掏出口袋的硬幣,交到別人的手心。她不敢看向對方的眼神,恐怕是她無法接受的憐憫。
她望着名牌打火機,只有能力控制小小的火束,垂頭深吸一口氣。
名井南會否想念1937年的紅酒。
也許名井南更想念的是,那年陪她喝酒的自己。
公主不和親的下場是,懇求陌生人轉帳,才能成功提款最低面值的紙幣。
周子瑜沒有下班時間,不是在比賽,就是在訓練。俱樂部的聯賽一般於晚上舉行,畢竟要吸引觀眾進場,門票帶來固定的收入。
普通情侶能做的事情,她都做不到,譬如接女友下班。
除了平井桃,周子瑜不認識湊崎紗夏的同事。
湊崎紗夏工作的地方,鄰近購物中心的地下停車場。
周子瑜明明可以將車停在近處,偏偏把車停到遠處,節省一點停車費。
收費便宜的停車場,考驗駕駛者的技術,車位狹窄。周子瑜又是謹慎的人,費時地把車停好,早到總會變成遲到。
她沒有踏進舞蹈中心,不是不願意公開關係。她沒能上樓等待湊崎紗夏,透過玻璃門觀賞女友跳舞,不是不關心湊崎紗夏。
只不過她從偏僻的停車場過來,已經花了太多力氣。她不能給湊崎紗夏察覺到呼吸的異常,來不及抵達舞蹈室。
背對舞蹈中心門口的人,目光落在商場地下停車場的收費表。停泊不到一小時也當一小時計算,假設在商場消費指定的金額,便能免費停車。
深藍色皮夾的表面破損,周子瑜依舊使用,湊崎紗夏誤會她想念名井南。其實她是要省錢,而且錢包不像以前一樣裝下那麼多的卡。
廣告牌的數字,不管是原價還是優惠,變成奢侈的金額。
運動以外的時間,周子瑜也穿着運動服,只是沒有俱樂部的標誌。她從口袋翻找生鏽的硬幣,或許能買到一盒章魚小丸子。
周子瑜下車等湊崎紗夏,卻又不喜歡在路邊罰站。她遇到太多的事情,不是邀請她完成問卷,便是向她兜售物品,包括花。
她不送花。
她只送紫薯玫瑰饅頭。
她拒絕多少次賣花的人,也就是接了湊崎紗夏下班多少天。
儘管她出現的頻率沒有規律,對方認出她來。那個人不認得她是射箭俱樂部的運動員,以為她是接小孩下課的大人。
可是她身邊的人不是小孩。
周子瑜努力追上三年的差距,認定自己是大人。
湊崎紗夏習慣陪小孩等待父母,下課不等於她下班離開。周子瑜偶爾也會忍不住看手機的時間,卻又不會催促傻瓜。
“看着也不像呀,你是對花粉敏感嗎?”
“這朵花送你吧。”
這根木頭站得太久,給了別人搭訕的時機。周子瑜聞到新鮮的花香,只認得籃子裡的滿天星,沒有她喜歡的含羞草。
她是看花,不是看人。
“為甚麼?”
幸好對方沒有把這朵玫瑰塞到她手心,害怕身體接觸的人可能會條件反射地扔掉碰到她的東西。
周子瑜擰緊眉頭,始終不明白莫名其妙的善意。
或者是示好,像是與湊崎紗相遇那天,她總會想到隨之而來的煩惱。
“因為你很漂亮。”
果不其然,周子瑜得到預想的答案。
別人送的花,不該轉贈女朋友。扔進垃圾桶又會浪費養花之人付出的時間與心力,周子瑜太清楚種樹養花的難度。
那一年,她見證含羞草的成長。
周子瑜撫摸着玫瑰花瓣,苦惱地發呆。
她沒有看見湊崎紗夏。
周子瑜不會給驚喜,湊崎紗夏知道她會來。理科生離開訓練館的一刻,便會傳訊息告訴女朋友。
湊崎紗夏不想讓周子瑜等太久。舞蹈班的學生離開以後,她迅速地回辦公室收拾手提包,連衣服也不換就衝下樓。
愈是疲憊,愈是興奮,這個理論適用於湊崎紗夏。
她帶着一身熱情,停在不遠的位置。
湊崎紗夏沒有呼喚周子瑜的名字。
今天不是節日,也不是交往多少天的紀念日,何況她愛上一根木頭。
湊崎紗夏已經忘記,送花從來不需要理由。
她包容周子瑜的不浪漫,卻又無法接受她把浪漫給予別人。
西城職業俱樂部的聯賽,她的名字沒有多少知名度。而周子瑜碰到認得她的觀眾,輕易地送出玫瑰,還有溫柔的微笑。
只不過對方剛好是女生而已。
周子瑜送的玫瑰沒有帶刺。
她把刺挑出來,種在湊崎紗夏千瘡百孔的心臟。
有時候,湊崎紗夏寧願情敵只有一個。
分手的原因那麼多,周子瑜計算不了全部的誤會。連她都毫不知情的時刻,有些事情已經發生。
周子瑜計算停車的最優方案,腦海有兩個選項。她要一小時以內趕回去停車場開車,或者在這所商場待到兩小時。
何時開始,她的煩惱都與金錢有關,可惜湊崎紗夏不知道。
“子瑜,怎麼今天在外面吃飯?”
“有值得慶祝的事情嗎?”
“你有機會比賽了?”
“還是訓練拿到滿分?”
湊崎紗夏沒有把手提包交給身旁人,因為找不到帶有硬繭的手心。女朋友不會主動牽手也罷,走路也喜歡插着口袋。
周子瑜愣住,忽然感到難過。
到底她是多麼貧困,才會連約會也需要理由。
“冰箱沒有菜,我忘記去菜市場。”
“你想吃甚麼?”
“在商場吃完再回去。”
家裡的冰箱不及十五層大樓,周子瑜不用依賴智能手機的應用程序,憑記憶也知道新鮮食材塞不滿冷藏庫。
上了整天的舞蹈課,吸收汗水的T恤黏在身上,湊崎紗夏想快點回家洗澡。若是這時候走進商場,冷風會吹散混合汗水的異味。
明明身上沒有味道,這些是傻瓜的錯覺。
事實是香水揮發得差不多而已。
“子瑜,我們不要進去了。”
“在外面隨便吃一點。”
“你先把車開過來。”
紅綠燈擋着前行的步伐,湊崎紗夏找到停下來的間隙,拉着周子瑜的衣角。她現在的狀態,適合坐在路邊攤捲袖子吃燒烤。
語言是一門學問,情侶間的對話更需要研究。
語氣沒問題,意義沒問題,出問題的往往是人的理解。
短短的幾秒,湊崎紗夏不曾有過的想法,周子瑜全都考慮了。女朋友體諒她賺得不夠多錢,顧及她的自尊,所以不讓她花錢。
“你先逛一會商場。”
周子瑜總會聽話,何況是湊崎紗夏的話。她轉身前往有點遠的停車場,根本不是地下停車場的方向,留下滿臉疑問的身旁人。
“子......”
湊崎紗夏欲言又止,不會懷疑對方走錯路。
也許傻子需要透透氣。
可是她找不到原因。
湊崎紗夏抱着有點重的手提包,輕嘆口氣。
紅綠燈多次轉換信號,偏偏木頭讀不懂內心的信號。
她不需要一個替她拿包的女朋友。
她只是需要一些證據,證明周子瑜喜歡自己。
兩人交往以來,每當周子瑜接她下班,拿車和停車的時間逐漸變長。
直到有天她不再開車。
或是養車的支出太大,超過理科生的預算。或是日復一日的訓練折磨運動員的雙手,她失去開車的力氣。
湊崎紗夏想到的原因,沒有一個接近答案。
畢竟她的女朋友隱瞞與家裡的關係。
周子瑜不是把車賣掉,只是物歸原主而已。聽話的孩子才有糖吃,既然是家裡買給她的車,自然也能收回去。
從俱樂部到舞蹈中心,周子瑜計劃最快的路線。坐計程車太貴,她選擇公交車或捷運,而她要準時接女朋友下班。
路面交通容易堵車,特別是下雨天。
沿途經過的車站,景色是疲累的面孔。高個子不會抓不到扶手,卻因為過度訓練,抬起手臂久了會發抖。
就算擁有身高優勢,車廂的空氣不會清新一點。她想念湊崎紗夏的味道,而玫瑰味指引家的方向。
美貌換來多少好處,這張臉換不到十五層大樓的成功識別。
西城有多大,她失去了容身之處。
她不是回家。
可湊崎紗夏的身邊就是家。
交通時間變長,周子瑜好像不是接湊崎紗夏下班。更多的日子是,湊崎紗夏留在辦公室等她過來,偏偏不先回家。
善用時間的理科生,自然有了問題。
那個人還在這條街上賣花,只不過周子瑜遲到。她在俱樂部訓練一整天,捷運沒有空座位,膝蓋受不了長時間的站立。
路燈閃爍暈黃的光芒,照亮落魄的模樣。周子瑜打開黑色背包,掏出天然礦泉水,仰頭灌下冰涼的液體。
她是生氣。
她生自己的氣。
[對不起,我先回家了。]
她沒辦法給湊崎紗夏打電話,深怕對方察覺到她的情緒。她厭倦這樣的生活,無法面對這麼差勁的自己。
而她定義的差勁,只是做不到習以為常的事情。
她耗費精神,天天計算支出與收入。吃飯要看菜單的定價,購物要看價錢牌,就連坐計程車也要提早下車。
她以為自己不會認輸。
原來早已低頭。
她沒有向家裡低頭,卻為生活低頭了。
訊息傳送的速度,比周子瑜離開的身影快。湊崎紗夏沒能走向女朋友,給她溫暖的擁抱,卸下她肩膀的負擔。
周子瑜來到舞蹈中心,沒有接她下班。
湊崎紗夏躲在樹後,看不懂理科生的行為。
周子瑜先回家了。
她沒有說謊,她特地來到這裡,然後再回家。
湊崎紗夏沒有呼喊她的名字,攔下那個人。
傻瓜選擇配合。
湊崎紗夏變得不像自己,小心翼翼地照顧一個人的情緒。她沒有傷害理科生的自尊心,假裝看不見遠離她的背影。
而她該學會自己回家。
周子瑜睜開眼睛,伸手摸向旁邊的位置,攥緊冰涼的床單。湊崎紗夏不再扯她的被子,硬是要抱緊她才會安靜,可是她睡不好。
她回不到真實的夢境,過去的問題也有了答案。
湊崎紗夏不先回家,偏要等她接送。
因為家裡沒有人。
準確來說,家裡沒有我。
傳說走出校園,比當時的版本更多。
湊崎老師的辦公室上鎖,平井桃看不下傻瓜的行為。
湊崎紗夏早上路過附近的攤子,生氣得瞪大眼睛,竟然買下運動雜誌。
她不讓別人看到射箭運動員的傳說。
可惜,她們的世界不是校園。
那年副社長也沒能阻止吸血鬼傷人,更別說現實世界的湊崎紗夏。
沒有金多賢翻譯內容,平井桃也不至於看不懂。主題故事不及校園傳說複雜,簡單的語言才能吸引注意。
“桃,你找到了嗎?”
“那麼多報道,有沒有人說她受傷了?”
堆滿辦公桌的廢紙,需要伐下多少塊木頭,才能傷害聖誕樹。湊崎紗夏仔細地看一個人的參考書,卻又無法參考資料。
除了周子瑜的身上,她找不到答案。
“紗夏,你醒醒吧。”
“我看她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一點也不像受傷。”
平井桃一看書就睡覺,何況大早上要幹活。她的腹肌只是裝飾,超能力不是力氣大,傻瓜居然要她搬貨。
“她以前不會這樣子......”
“她都不會喊疼......”
這樣子是哪樣子,平井桃好想問問傻瓜。
湊崎紗夏依舊把周子瑜當成大學新生,無視她給時間洗刷成別的模樣。
她認識的人不再是在某餐廳兼職送外賣、有點高、長得很好看的女生。
周子瑜也不是那年湊崎紗夏形容的模樣。
酒紅色長髮,銀色項鍊環繞脖子,黑色外套左邊有四位數的印花,背包掛着吉娃娃的吊飾。
“紗夏,她現在是這個樣子。”
“為甚麼你還看不清楚?”
這本說她不顧職業運動員的形象,私下接商業品牌的代言。那本關心私生活,有人頻繁地進出酒店,影響俱樂部的形象。
假設金多賢在身邊,平井桃猜想天才總結的版本。
她已經失去初心,只想賺錢,不想當運動員。
所以她失去了初戀。
黑色奧迪停在商場的地下停車場,周子瑜來到通往舞蹈中心的出口。紅綠燈轉換訊號的頻率不變,她停下步伐,目光移向一旁的報攤。
周子瑜沒有穿運動員的制服。
不管攤主的視線,她緩慢地打開以她為封面人物的雜誌。
解釋停賽的故事,沒有一個是她希望湊崎紗夏看到的。
她處於左右為難的局面。
俱樂部重視商業價值,難得培養出來的活招牌,恨不得她回去。運動員的個人榮譽只會讓人記得她,不會想起背後的俱樂部。西城隊又需要她留下來,與東城、南城、北城爭奪參加各項賽事的名額。
西城人知道她有很多女朋友。
沒有一個是湊崎紗夏。
她們找到那麼多的名字,偏偏找不到真正的女朋友。
每當想到此,周子瑜感到無奈。
周子瑜來得太早,碰不到賣花的人。距離湊崎紗夏下班還有多久,或者該說前女友才剛開始工作兩小時。
她不是浪漫的人,更別說罰站也不浪漫。
她想不到去處。
除了湊崎紗夏的身邊,她待在哪裡都不自在。
哪裡都有眼睛,她只敢看向湊崎紗夏。
報攤沒有奶油味的黑魔鬼,周子瑜靠着欄杆,玩弄名牌打火機。她跑到外面也無法透氣,抽一口煙的時間顯得奢侈。
湊崎紗夏穿着她沒有見過的衣服。
她變成周子瑜不了解的模樣。
這不是湊崎紗夏喜歡的牌子,周子瑜太久沒有打開她的衣櫃。她沒有資格走進房間整理床被,研究如何把自己塞進行李箱。
她看見湊崎紗夏的笑容。
“紗夏,你總算有出息了。”
“凡是有關周子的東西,早就該扔掉。”
“她送你的獎牌,也就是你的了,你想怎麼處置都可以。”
平井桃拉着手推車,搬運一箱又一箱的廢紙,還是凌晨印刷的雜誌。她不管湊崎紗夏的想法,至少傻瓜沒有收藏內容。
周子瑜戴着黑色棒球帽,運動外套有湊崎紗夏修補的痕跡。
黑色背包的吉娃娃吊飾變成柴犬。
那年她站在通往舞蹈社的走道,捨不得將湊崎紗夏手寫的傳單扔進回收箱。今天她站在舞蹈中心的門前,看着湊崎紗夏將她的真心扔進垃圾桶。
她捨得了。
小孩只會打賭,大人懂得交易。
周子瑜努力追上三年的差距,認定自己是大人。
她拼命長大,才發現自己沒有長大過。
原來她還在賭。
她最大的籌碼是湊崎紗夏的愛,孤注一擲地亮出底牌。
結果輸了。
“子瑜,你怎麼來了?”
一句話的傷害有多大,周子瑜終於感覺到她失去了湊崎紗夏。
有些人,不是她要挽留就能補償。
有些感情,不是她請求復合就能得到原諒。
我怎麼來了。
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我怎麼來了。
只是好想回來。
其實,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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