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7

 

核磁共振的片子,宣布診斷結果。

 

名井南簽字領取片子,看也不看,塞給周子瑜。護士推着輪椅,周子瑜跟在後面,慢慢陪她一起走。

 

抵達骨科的樓層,進入教授的辦公室,名井南默許她陪伴。管家坐在旁邊,聆聽手術的安排,保鑣守在門外。

 

子瑜,你念給我聽。

 

教授還沒到,名井南仰頭看周子瑜,示意她宣判死刑。

 

管家同樣望向手握結果的人,早些知道傷勢,妥善安排後續工作。

 

周子瑜默默承受壓力,認真看名井南的膝蓋,胸口鬱悶。

 

細看膝蓋的結構,如生物課一般的影像。

 

我叫你看診斷報告。

 

名井南深知她看不懂專業的片子,柔聲開口。

 

周子瑜怔了怔,把片子放回塑料袋,改拿報告單。

 

正面文字,背面空白,她沒有拿錯方向,所以看得清楚。

 

輕飄飄的文字,沉甸甸的結果。

 

周子瑜捏緊紙張,表面泛起皺紋,內心充滿傷痕。一股寒意流動全身,冷汗濕了後背,敵不過醫院的低溫。

 

左膝前十字韌帶斷裂。

 

左膝內側副韌帶大部分撕裂。

 

左膝半月板前角二度損傷。

 

周子瑜俯身抱住名井南,湊近她的左耳,宣判三次死刑。

 

子瑜,你是不是很冷?

 

名井南愣住,不經意碰到她的手,刺骨的寒意。不關心自己的傷勢,反過來擔心她的身體。

 

嗯,我抱住你,就不冷了。

 

那一刻,周子瑜真正感覺到,十八度低溫,根本不冷。

 

這片海,溫柔如水,包容她全部的過錯。

 

要是不留下來陪她,那就不會受傷。

 

要是早趕到她身邊,結局會否不同。

 

骨科教授進來,看見相擁的畫面,搖頭嘆氣。本不該如此,二十出頭的孩子,沒有家人在旁,獨自承受太多。

 

膝關節鏡檢查,重建前十字韌帶,縫合半月板。

 

教授交代手術安排,管家一臉嚴肅,強調給病人最好的治療。

 

除了手術風險,最關心病人術後,恢復多少運動能力。

 

自體韌帶,異體韌帶,人工韌帶,各有利弊。

 

名井南只有簽麻醉同意書、手術同意書的權利。

 

管家外出打一通電話,轉述家裡的決定。

 

人工韌帶有使用期限,一般三個月恢復運動能力,運動員常見的選擇。

 

移植韌帶,則要約九個月以上,才能正常運動。一般移植髕骨等自身肌體,修補韌帶,有機會影響相關的運動功能。

 

而芭蕾依賴膝蓋,着重膝關節的旋轉。

 

定期換人工韌帶,隔十年挨一刀,也要盡快回復狀態。

 

相差半年,名井南已經多參與一次國際芭蕾大賽,多參加一場射箭公開賽,為家族爭光,變成名門追捧的別人家孩子

 

重新改造形象。

 

不再是放養的逆女,一個人流浪,遠離權力核心。

 

那條十字韌帶,像名井南面對的十字路口。

 

要快速成功,就無法永久。

 

要永久成功,就需要時間。

 

其實,她不是擅長做決定的人,所以聽懂家裡的期望。

 

寧願要短暫的成就,不要永久的平庸。

 

叔叔,我還想看小南跳芭蕾。

 

周子瑜一直抱住名井南,旁若無人,忽然開口。

 

名井還年輕,復原能力快,未來充滿可能。

 

即將動手術的病人,眼裡的那片海平靜,心如止水。

 

 

傷勢比想像嚴重,名井家改變決定,邀請膝關節外科的權威趕來,全程在旁監督,協助主治教授。

 

教授優先騰出時間,安排好手術室。待海外權威到來了解情況,待病人受傷的膝蓋消腫,盡早做這台手術。

 

單人間病房猶如豪華公寓,只有住院的病人,以及留守的家屬。

 

家一般的環境,周子瑜以為她們在別墅。

 

平凡的晚上,名井南拿手提遊戲機,玩賽車遊戲。直到看見那身病號服,美好的瞬間消失。

 

藍白相間,直條紋是手術刀,切割完整的靈魂。

 

周子瑜暗自計算兩地往返的時間,陪伴她入睡後,按計劃行事。

 

她有能力做到的,只是祈求手術順利。

 

家屬憂心忡忡,病人悠然自得。

 

子瑜,我的膝蓋以後會有螺釘。

 

一顆?兩顆?三顆?

 

名井南把遊戲機給她看,難度最高的賽車道,蜿蜒曲折,贏了。

 

兩顆。

 

周子瑜聽得清楚,記憶猶新,可吸收螺釘兩顆。

 

還是銀色的,我喜歡銀色。

 

苦中作樂,莫過於此。

 

連膝蓋都打了洞,固定兩顆螺釘,像不像小混混?

 

嗯。

 

連十字韌帶都是名牌,像不像貴族?

 

嗯。

 

如周子瑜所想,安靜內向的人話多,那就是出事了。

 

像遊戲一樣,再好也好不過原裝正版。

 

眼前一片黑暗,名井南躺在床上,閉眼便是落地的畫面。

 

子瑜,我不完美了。

 

我才是我人生的污點。

 

周子瑜坐在床邊,單手攥住遊戲機,用力得骨節發白。真想捏碎現實世界,重新回到虛擬世界。

 

許久,彼此的呼吸聲,是唯一的陪伴。

 

南,你聽不聽到我說話?

 

周子瑜伏在床上,湊近沒有銀耳釘的右耳,小聲開口。

 

名井南緊閉雙眸,沒有回應,或聽不到聲音,或已經入睡。

 

第一次見你,你就不完美了。

 

你被打得很慘,我掰你的食指,你都沒有反應。

 

最早的童年創傷,後遺症是對水的恐懼,發展成害怕溺水。克服不了創傷後遺症,名井南願意咬她的手,挺身保護她。

 

我不知道死亡這個詞,但以為看見了天使。

 

因為你是白色的。

 

歲月抹滅不了片刻,她懦弱無能,間接害死幫她的天使。

 

我回去就發高燒,可能燒傻了,只知道喊天使姐姐。

 

那張安靜的睡顏,沒有隨時光改變,依舊閃爍白光。黑夜的明月,白天難以看見光芒,可是一直都在。

 

天使姐姐。

 

第一次,或是最後一次,當面呼喚兒時的稱呼。

 

你很美,不完美也很美。

 

天使沒有污點,在我眼裡,你是完美的。

 

周子瑜不懂安慰別人,只會說真心話。

 

可惜,名井南不跳進那片湖,住進她的眼睛。

 

廣闊大海,漂泊無定。

 

 

在醫院一星期,不是玩遊戲,就是看電影。一日三餐,聽取醫生的意見,按營養師的指引,進食有利膝蓋消腫的飯菜。

 

周子瑜不見蹤影,水先生替她傳話,說是畢業旅行。名井南聽她提及過,沒預料碰上這段時間,不計較她不辭而別。

 

動手術的前一晚,名井南又到放射科拍片子,直接交給主刀醫生,準備翌日的手術。

 

少一個人陪伴,名井南發現那條路很長。

 

簽字的同意書放在床頭櫃,名井南做好術前的準備,內心平靜。

 

除了遊戲消息通知,手機沒有響過,沒有家屬關心她。

 

保鑣只讓保姆、護士、醫生進入病房。

 

水先生原本站在門外,直到名井南喊他進來。手術前要脫掉貼身衣服,他遠離病床,視線低垂,不看病人一眼。

 

他們最近在忙甚麼?

 

名井南蓋着被子,把病號服蓋得嚴實,沒有讓彼此尷尬。

 

少爺封鎖了小姐動手術的消息,沒有驚動先生、夫人。

 

水先生跟隨名井南多年,明白她的意思。

 

他選擇驚動這個詞,強調手術是平常事,避免影響病人的情緒。

 

哥哥在忙甚麼?

 

說不出好受,還是難受,名井南的叛逆期來得太快,受到流放的懲罰,不得名井家批准,無法回到真正的家。

 

少爺不會過來,但密切注意小姐的康復進度。

 

換言之,名井南孤身一人進手術室。

 

我想睡覺了。

 

水先生靜靜執行指令,關掉唯一的燈盞,輕輕把門關上。

 

 

手術前,名井南再看手機,周子瑜沒給她發自拍或風景圖。

 

整整一星期,說消失就消失,不知何時回來。

 

她把銀耳釘取下,摘掉銀戒指,放進毛絨首飾盒。周子瑜不在,只好交給水先生代為保管。

 

保鑣輪流當值,管家特地安排水先生在手術當天出現,深知他最適合陪伴在病人身邊。

 

小姐,不如多等一會。

 

名井南靠坐在床頭,盯着門口,明顯在等人。

 

還有人會來嗎?

 

水先生愣了片刻,不再回話。

 

護士推着病床,水先生是唯一跟隨的家屬,陪名井南乘搭專用電梯,抵達手術室的樓層。

 

滑輪緩緩轉動,名井南望着天花板,散開的光帶來暈眩。半麻醉,還是全身麻醉,記不清了,只知道不會痛。

 

南!

 

醫院不許喧嘩,遠處傳來大聲的喊叫,名井南顫抖了下,卻不害怕,認得最熟悉的稱呼。

 

手術室近在眼前,水先生示意護士停下。他一直與周子瑜保持聯繫,天天報告名井南的狀況,以及手術的詳情。

 

周小姐旅行回來,趕得及送小姐手信。

 

氣候暖化......暴風雪......機場封住......我回不來......”

 

從安全通道爬樓梯上來,跑向那張手術床,周子瑜手撐膝蓋,喘着粗氣,斷斷續續的話語,只有名井南聽得懂。

 

計劃追不上變化,原本一天往返,頂多兩天回來。結果,從東京到大阪,大阪到名古屋,輾轉三個機場,多有錢也登不上飛機。

 

人生路不熟,只會用手機的翻譯軟件,與當地人溝通。

 

不像名井南,萬大事有管家求救,妥善打理一切。

 

她只有自己,困在機場,改簽機票,換航空公司,改去別的機場。

 

不論花多少錢,只要盡早登機,趕得及回來。

 

我去了名古屋,你跟我說過的熱田神宮。

 

我認真想着你,為你祈福了。

 

手術一定順利,所以我不買平安御守。

 

這段旅程,日曬雨淋,風吹雪打。

 

深深的黑眼圈,猶如青紫的瘀青。

 

衣服沒有明顯的污跡,但沒有散發香氣。

 

病人吃好睡好,家屬舟車勞頓。

 

我買了白鳥御守,像你一樣的白天鵝。

 

名井南仰頭看她,眼角莫名濕潤,暗自害怕流淚影響手術。

 

周子瑜抓住她的右手,把御守塞進她手心。

 

這一年,你會幸福的。

 

御守不能帶進手術室,周子瑜把神力傳給她。

 

苦行僧般修行,度過一星期的苦難,只為送她一年的幸福。

 

有沒有吃鰻魚飯?

 

名井南摸到御守,握住飄洋過海的白天鵝。她無法回家,周子瑜去一趟,把故鄉的味道帶來她身邊。

 

沒有,也看不到楓葉。

 

秋天來了,你也好了,我們再一起去。

 

周子瑜蹲在那裡,餘光瞥見護士的眼神,提示時間不多。

 

她不耽誤手術,愈早動手術,名井南愈早康復。

 

你知道我回不去。

 

手心是白天鵝,手背是她的手,周子瑜握得很緊,名井南不覺疼痛。

 

南,別睡太久。

 

周子瑜無視那句話,重新起身,沒有放開她的手。

 

她俯視天使的模樣,牢牢鎖進記憶。

 

我會早點醒來。

 

名井南眨了眨眼,追回逃跑的淚水,微笑開口。

 

晚安。

 

周子瑜抽出手,僅僅握住她的右手食指。

 

晚安。

 

名井南閉上眼,陷進黑暗,忽然看見一顆銀星。

 

抓住手指不放,不怕弄痛那人,不怕害她骨折。

 

你要有反應,你要喊疼。

 

秋天到來,楓葉變紅,你就好了。

 

 

手術燈亮起,刺目的紅色。

 

手術室外的長椅,消毒藥水的味道,剩下兩人。

 

手術約一個半小時,按職業習慣,保鑣站立等待。

 

周子瑜抱住破爛的背包,看不出名牌的痕跡,不過一會兒,叫他坐下來。

 

水先生沒有拒絕,坐到她身旁,保持適當的距離。

 

他有幾歲大的女兒,明白孩子需要大人陪伴,那怕是陌生人。

 

這是小姐的首飾,原本應該給你保管。

 

放下保鑣的身分,不尊稱周小姐,嘗試給予安慰。

 

水先生把手伸進西裝外套內側,掏出毛絨首飾盒,交到身旁人的掌心。

 

謝謝。

 

周子瑜握住盒子,不打開看,深知裡面裝了銀耳釘、銀戒指。

 

而名井南不戴項鍊,銀項鍊掛在她的脖子。

 

畢業旅行去哪玩?

 

去完了,離開學還有幾個月,剛好陪她復健。

 

水先生以為畢業旅行是藉口,怎料她當作畢業旅行。旅行回來,臉色難看,消瘦憔悴,活像找罪受。

 

我忘了最初怎麼學走路,可能沒有多少人有記憶。

 

她重新學走路,應該挺難忘的。

 

這條走廊,愈少人愈好,意味着沒有同樣受苦的家屬。微創手術技術成熟,仍要開刀,落在病人身,痛在家屬心。

 

要鐵心讓孩子自己爬起來,還是心軟捨不得孩子摔倒?

 

都有的。

 

每當我女兒摔倒,我看到就會笑,笑着又想哭。

 

其實,她看不到我,就自己爬起來。她看到我,反而賴在地上哭。

 

我想她快高長大,又怕她不再需要我。

 

我懂。

 

你年紀這麼小,明白我的話?

 

水先生一臉凝重,沒有嘲笑她的意思,發現她難過的方式。

 

周子瑜不哭不鬧,把毛絨首飾盒捂得發熱,連同御守佔有那雙手。

 

眼睛充滿血絲,倒映手術燈的紅光,分不清流淚,還是流血。

 

你抓住我心,我推不開你。

 

我不想把你放心上,可你已經住進來。

 

我怕你無家可歸,所以不趕你走。

 

有一天,你會離家出走,你會遠走高飛,你會另覓新居。

 

那天以前,我陪你一起痛。

 

 

單人間的病房,設有沐浴間,周子瑜難得沖了一個熱水澡。兩天沒洗澡,坐在機場的凳子睡不好,背包剩下髒衣服。

 

她打開房內的行李箱,找到為名井南準備的衣服。

 

T恤合身,褲子是問題,腰圍不同可以繫皮帶,身高無法補救。

 

顧及受傷的膝蓋,保姆沒有準備窄身牛仔褲,拿來多條運動褲、闊腿褲,由名井南選擇。

 

周子瑜挑一條運動褲,原本遮住腳踝,變成八分褲。

 

乾淨總比髒的好,她決定將就一下。

 

手術只需半麻醉,名井南意識清醒,聽到醫生討論傷勢。

 

護士推着她離開手術室,第一眼見到周子瑜,跟她說了早安。

 

左腿麻醉過,術後六小時內不能入睡,否則有醒不來的風險。

 

比起疼痛,名井南倒覺得左腿酸酸麻麻。

 

麻醉劑帶來倦意,她躺在手術台,由指尖到腳趾發冷,鼻尖充滿消毒藥水的味道,像周子瑜身上的氣息。

 

你的T恤好眼熟。

 

名井南躺在病床上,桌面擺放水果籃,還有一個盆栽。

 

周子瑜從浴室出來,把吹乾的頭髮梳順,找回平時的模樣。

 

不用懷疑,就是你的。

 

“T恤還好,褲子短了,你沒有長高。

 

周子瑜拆開水果籃的包裝,清新的果香飄進空氣。

 

手術前,手術後,判若兩人。

 

病人平安無事,家屬不再憐愛。

 

你好高喔?

 

輸入她的密碼,擅自打開行李箱,翻找她的衣服。名井南沒有計較,她倒先欺負自己的身高。

 

至少比你高。

 

周子瑜打開塑料包裝袋,用指尖戳破保鮮膜,傳來一陣窸窣聲。

 

你連香水都用我的?

 

名井南下意識掩住右耳,起一身雞皮疙瘩。

 

沒有,你住醫院也噴香水?

 

你身上有茉莉味。

 

我去過花店。

 

周子瑜只顧把水果弄出來,察覺不了她的異樣。

 

想送你茉莉花,但白色不吉利。

 

她花一番功夫,才把水果暴露在空氣,搭配的顏色賞心悅目。

 

不是預先包裝的果籃,全是新鮮空運回來的頂級水果。

 

香印葡萄,靜岡密瓜,青森蘋果。

 

不是薄荷綠,也是綠色系。

 

你的科學精神呢?

 

怎麼這麼迷信?

 

六小時內不吃不喝,名井南只可以看水果,聞到香甜的味道。

 

“對你好,我就信。對你不好,我不信。”

 

周子瑜深知她吃不了,純粹給她看外面的世界。

 

她困在病房一星期,最遠不過到樓下曬太陽,賞花草,吹吹風。

 

“這是甚麼?

 

名井南沒有研究植物,念不出品種。

 

不能送病人白色花朵,還有別的花束適合慰問,她卻買來綠色盆栽。

 

“含羞草。”

 

別人當作飯後果,周子瑜拿水果充飢。

 

待在手術室外,她不餓。

 

直到名井南出來,第一反應是胃疼。

 

一碰就害羞,挺像你的,花開了是粉紅色。

 

最特別是,含羞草喜歡18度。

 

豪華公寓不缺盤子,周子瑜沖洗乾淨這串葡萄,擰兩顆放進嘴裡,口腔充滿甜味,終於坐在床邊。

 

我不種花,兩天後就出院了。

 

名井南知道她喜歡香蕉,不知她喜歡葡萄。

 

一顆接一顆塞進嘴裡,沒有慢慢品嚐,她怕她突然攝取超量的糖分。

 

香印葡萄,散發麝香味,以甜度聞名,超過18度。

 

每天澆一次水,放在陽台就好。

 

周子瑜問過店主,種植方式不複雜。一個月施肥一次,保持泥土濕潤,因為含羞草喜歡水分。

 

我撐拐杖,爬樓梯上二樓?

 

那些綠葉,薄如蝴蝶的雙翼,何時長出花來。

 

你回去睡哪?

 

周子瑜握住葡萄,頓了一下,忽然找到問題。

 

一樓有客房。

 

嗯,我獨佔你的主人房。

 

誰讓你睡我床上?

 

名井南愣了片刻,沒有漏看得意的笑容,完全把自己當主人。

 

她不睡,還有企鵝玩偶守衛,領着大堆的毛絨玩偶。

 

我替你養花,花開了,我就回家。

 

含羞草在秋天開花,名井南好了,她就回家。

 

你又不是無家可歸,幹嘛天天賴在我家?

 

種花而已,名井南一句話,多少人替她上二樓澆水。何況,有專業的花農定期過來,照料種在庭院的花草樹木。

 

沒有人的地方,不是家。

 

周子瑜一句話,淡淡的語氣,深深的無奈。

 

只想找個人陪伴,又非名井南不可。

 

葡萄剩下一半,周子瑜改吃青蘋果。

 

沖洗乾淨,不用削皮,保留營養,她輕聲啃蘋果,發現名井南眼神呆滯。

 

剛剛做手術,最痛是甚麼時候?

 

周子瑜坐在床的右側,避開她換上人工韌帶的左膝。

 

她握住她的右手食指,摸不到銀戒指,反倒有些不習慣。

 

打麻醉針。

 

提高的音量喚醒名井南,她眨了眨眼,重新望向周子瑜。

 

打針好疼,打了才不疼。

 

名井南回想那刻的感覺,左腿顫抖着,觸電般的疼痛。

 

麻醉師表示正常,不過是碰到神經。

 

子瑜,你說是不是很有趣?

 

周子瑜只想到,童年打預防針的畫面,可是她毫無反應。

 

我有感覺,可是不疼。

 

手術室很冷,或低於十八度,名井南踩着半融化的冰塊,一腳支撐在冰層,一腳掉進冰河。

 

你有知覺,不是感覺。

 

你不疼,感覺到甚麼?

 

周子瑜咀嚼着果肉,身分對調,變成語文的家教,糾正用詞。

 

我說了打針好疼。

 

名井南想了想,不覺用詞有誤,重複一遍原話。

 

那你還是有感覺,你感覺到疼。

 

周子瑜不急不躁,學到她的溫柔敦厚,指出她的錯誤。

 

我不跟你辯論了。

 

感覺還是知覺,到底疼不疼,名井南親身經歷過,擁有最終決定權。

 

無視她的感受,執着於文字遊戲。

 

別睡,你可能醒不來。

 

我知道。

 

醫生交代保持平躺的睡姿,名井南不能轉身躲開她,只好閉上眼睛。

 

你陪我說話,萬一睡着了,怎麼辦?

 

周子瑜皺眉,看她安靜的睡顏,分不清她清醒,還是入睡。

 

說甚麼?

 

眼皮顫動着,名井南半睜開眼,對上一道擔憂的目光。

 

說你愛我。

 

周子瑜放下心來,嘴角勾起。

 

誰教你的?

 

名井南露出微笑,不動心不動氣,好奇她有多少本事。

 

她的高中生涯,應該沒有感情煩惱,不見她提及別人。

 

妻管嚴姐姐。

 

你還記得這麼久?

 

果不其然,名井南身邊的人教壞她。

 

嗯,我還記得你是1還是0。”

 

理科生的記憶力強大,何況時間相距不過兩年。

 

我是1還是0

 

她淡定,她冷靜,彷如昨日,彷如那晚,沒有變化。

 

現在應該是0。”

 

周子瑜看一眼她的左膝,沒有知覺,短時間失去活動能力。

 

誰教壞你?

 

認真的模樣,落在她左腿的視線,無一不說明她經過思考。

 

我沒有學壞,但也懂得不少。

 

咬一口蘋果,清脆有力,敲響長大的鐘聲。

 

那你呢?

 

你是1還是0

 

名井南半信半疑,擔心她交友不慎,得不到正確的性觀念。

 

現在應該是1。”

 

周子瑜淡淡一笑,掰了下她的右手食指,聽不到她喊疼。

 

子瑜,你是多想我的手指骨折?

 

 

是麻醉,失去感覺。

 

是習慣,不覺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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