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光

Chapter 46

 

湊崎紗夏突然把頭髮染黑，事前沒有告訴平井桃。染金髮配合的舞蹈表演告一段落，換髮色是她的自由。

 

她回來時，笑容滿面，依舊像一頭柴犬，比金髮的她更傻。

 

“一橫一撇、一豎一鉤、一橫……”

 

晚上十一點多，她拉着平井桃的手，邀她一起在寢室共舞。明明沒有音樂，她哼着那首自作的搖籃曲，也許命名為“子子”。

 

跳完舞，她繼續興奮，一蹦一跳，開門前往浴室。門縫合上之際，平井桃往後仰，倒在床上，眼睜睜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燈。

 

她攥住手機，等待金多賢的回電或訊息。最後一條訊息，停留在傍晚時分，她說了句今晚不用練舞，就不再已讀她的訊息。

 

這樣的日子，反反覆覆，總是她一個人等待。說來也可笑，她不知道女友的住址，金多賢剝奪她主動找上門的權利。

 

換個想法，金多賢知道她在宿舍，但是不來找她。

 

其實，她明白湊崎紗夏的勸告，別像對待芭比娃娃般，控制她。不是不給她自由，只是她說消失就消失，永遠都不交代一聲。

 

她輕嘆口氣，把手機扔在枕邊，不再點擊沒有消息通知的鎖屏。

 

目前有更重要的事，等待她處理。

 

除了傻瓜，明眼人都看出孫彩瑛毫不掩飾的示好，她不確定她會否放棄。湊崎紗夏主動給她電話號碼，輕易讓她嚐到甜頭，她才加緊追求的步伐。

 

射箭隊女神、田徑隊新星，倘若只能選一個，她選擇孫彩瑛。

 

她看出她的優點，她願意為湊崎紗夏改變，那怕只是偽裝。這一點說明，她放棄做強勢的一方，甘願取悅她。

 

日記本是一把雙刃劍，那是平井桃珍藏多年的寶物。

 

孫彩瑛對湊崎紗夏充分了解，追求路上倍加輕鬆。也許，傻瓜以為她們心有靈犀，她完全猜中她的想法。

 

由打扮到行為，符合理想型的要求，湊崎紗夏如何看待太完美的人。不管湊崎紗夏是否接受她，平井桃隨時準備出手。

 

一股玫瑰香味衝進她的鼻腔，湊崎紗夏回到寢室。這時，平井桃細看她的新髮型，為她增添幾分乖巧。

 

胖乎乎的雙頰，比小時候消瘦不少，五官因而精緻。其實，以前的傻瓜比較可愛，平井桃輕易解決她的煩惱，為她送上聖誕快樂。

 

不像現在，她照顧她的感受，擔心她的自尊受損，只好暗地保護她。她對孫彩瑛只有一個要求，至少給的虛情，不是假意。

 

“桃，章魚燒都放涼了，你怎麼還不吃？”

 

斜瀏海變成輕飄飄的碎髮，湊崎紗夏把吹風機放回壁掛架，望向桌上的塑料袋子，明顯沒有打開過。

 

“你怎麼不早說！”

 

平井桃立刻跳下床，來不及踩上棉拖鞋，赤腳衝向書桌前。她抓住竹籤，一次過吃掉兩個丸子，滿嘴都是微甜的海苔碎。

 

“紗夏，你要不要給迷你機器人打個電話，說聲抱歉？”

 

外出一晚上，湊崎紗夏一臉疲倦，靠坐在床頭。她滑着手機屏幕，查看舞蹈社群組的訊息，全在試探平井桃的口風。

 

“又不是我不想去，明明是你突然要找彩瑛道歉。”

 

校內運動會的舞台，舞蹈社要開幕式還是閉幕式，社員開始競猜遊戲。而那個忙於吃章魚燒的人，只會視而不見。

 

“她今天見不到你，挺失望的。”

 

章魚燒的味道完美，有一罐雪碧更好。心動不如行動，平井桃找回棉拖鞋，決定去客廳，從冰箱拿雪碧回來。

 

“真的嗎？”

 

湊崎紗夏露出笑容，有股暖流湧上心頭。原來孫彩瑛不是純粹讓她還錢，才約她在西餐廳見面，她期待與她見面。

 

“我還是跟彩瑛親自說一聲比較好。”

 

“現在有點晚，我怕她睡着了，明天我再打給她！”

 

她打開和“田徑隊孫彩瑛”的對話窗，默默把備註更改成“孫彩瑛”。她不再只記得她是田徑隊隊員，對她有了新的印象。

 

不是記得她所在的社團，而是記得這個人。

 

 

有獎競猜遊戲，林娜璉還是平井桃，先砸爛對方寢室的門。隔着一扇門，站位對調，平井桃倚在門框，瞪着開門的人兒。

 

“小桃子，要過來給我一個早安吻？”

 

林娜璉戴着黑框眼鏡，完全沒有起床氣，看來醒了一段時間。她穿着寬鬆針織衫，下擺恰好擋着那條棉質三分褲。

 

“林大小姐，我怎麼不知道舞蹈社要和你們樂隊合作？”

 

大早上看到舞蹈社群組的最新訊息，差些讓她昏倒。趁湊崎紗夏還沒睡醒，她立刻跑過來，問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我之前跟你說過呀？”

 

她和她在琴房，情到濃時之際，林娜璉提議“聯手表演”，算是知會過她了。

 

“我明明沒有答應你，你至少給我時間和多賢商量一下。”

 

她那天只顧練琴，不把林娜璉的話放心上，更別說告訴金多賢。平井桃眉頭一皺，內心祈求金多賢不要那麼快向她問罪。

 

原來舞蹈社社長決定不了這事，她的小徒弟才掌握實權。

 

簡直是變花樣秀恩愛。

 

“不就是校園傳說，不到運動會那天，誰來擔保這事是真的？”

 

林娜璉一臉無奈，突然不想理會眼前人。

 

她命人把這事發佈至學校論壇，同學迅速關注她們這對緋聞情侶，替壞小孩和美術社社長擋下不少子彈。

 

“你這樣做是向我施壓，我怎麼向社員交代？”

 

她的寢室在走廊的盡頭，對面沒有寢室，獨享門外的空間。三層不鏽鋼鞋架靠在牆角，旁邊還有一張長凳。

 

她不進去，她不出來，兩人不動聲息的對峙。

 

平井桃索性坐下，翹起二郎腿，棉拖鞋露出她塗着五顏六色的腳趾甲。

 

“這是你們舞蹈社的事，輪不到我插手。”

 

林娜璉趴在門框，托了下眼鏡，一本正經。只看她的上半身，平井桃以為她坐在會議桌的主席位，主持嚴肅的社團會議。

 

“你不懂，合作不是我們兩個說了算。”

 

“我的社員和你的成員都要有一起磨合的時間。”

 

瞬間變回天才，平井桃有她的顧慮，不想舞蹈社和樂隊在運動會出錯。名義上是合作，不是樂隊的伴舞，就是舞蹈社的伴奏樂隊。

 

“你們用作表演的舞曲，我們聽一遍就會了。”

 

“你該不會要我們陪你們跳舞吧？”

 

這番話揭露另一個問題，舞蹈社保密的表演，要和樂隊一起排練。舞曲更是讓他們得知，而樂隊不願放下樂器，配合舞蹈社的演出。

 

決定倉促，連合作形式都沒有達成共識。

 

“你多給我幾天時間，我再給你正式的答覆。”

 

單憑她們的私下感情，也無法忽視湧現的難題。樂隊成員對此沒有意見，不代表舞蹈社樂意接受她們的伴奏。

 

“小桃子，剩下的時間不多，你可要好好說服你的小徒弟喔。”

 

林娜璉揚起微笑，總覺得遠離她的背影有些可憐。

 

任憑舞蹈社的表演多精彩，聽過校園傳說的人都會大失所望。

 

平井桃心知肚明。

 

 

平井桃換上運動服，圍繞宿舍大樓跑了整整三圈，把隱忍的生氣發洩出來。不是氣林娜璉先斬後奏，而是金多賢失聯接近十二個小時。

 

她倚靠欄杆，無視進出宿舍的學生，伸展腿部的肌肉。剛剛點了午餐，正好在樓下等待外送員，同時深思表演的合作形式。

 

她有信心，說服林娜璉和她一起跳雙人舞。不用樂隊成員全體跳舞，舞蹈社社長才有資格邀請樂隊主唱跳一支舞。

 

考慮到林娜璉的能力，平井桃不能編排高難度的舞蹈，又要足夠吸引觀眾席的學生，也就只有她擅長的性感舞。

 

身貼身的接觸，曖昧的眼神交流，憑林娜璉的演技，絕對可以勝任。編排一段適合林娜璉的舞步不難，她最會把氛圍拿捏在朦朧之間。

 

更難的，是金多賢不生她的氣。

 

平井桃料定社員不反對她的決定，就算有不解的抱怨，讓湊崎紗夏開導他們的情緒就好，副社長的作用在這時候體現出來。

 

外送員送餐的速度很快，平井桃抱住豬蹄和冷麵，上樓回到寢室。即使陽光揮發身上的汗水，她也要洗頭沐浴一遍，換一套運動服。

 

她把粉紅色毛巾掛在脖子，不着急吹乾頭髮。

 

瀏海遮擋眼睛，她撥了撥半乾的髮絲，不久又垂下來，索性拿起髮夾，把那撮頭髮夾起來。

 

“你給彩瑛打過電話了？”

 

“剛聊完不久，彩瑛還說要幫我拿到獎牌。”

 

湊崎紗夏洗漱過，可是沒有洗頭。她仍舊穿着可愛的睡衣，乖乖坐在椅子上，等她回來才一起用餐。

 

“呵呵......”

 

“你可以拿到獎牌，一定是人類的奇蹟。”

 

平井桃打開塑料蓋子，空氣充滿豬蹄的香味，光是聞着就心情大好。她癱坐在扶手椅上，直接拿着紅燒豬蹄，啃一大口。

 

“你小看我，也別小看彩瑛，人家好歹是田徑隊新星。難得她抽空過來訓練我，說不定我就脫胎換骨了。”

 

她們習慣在寢室進食，可是豬蹄的味道不容易散去。湊崎紗夏打開窗戶，又把門露出一條縫隙，保持通風。

 

“跟她在一起，也許真會脫胎換骨，煥然一新。”

 

不過簡單一句話，平井桃給孫彩瑛製造了見面的機會。她倒希望她好好把握，別浪費她的用心良苦。

 

“桃，你是不是沒那麼討厭彩瑛了？”

 

湊崎紗夏掰開一次性筷子，捧着塑料盒，慢慢攪拌冷麵的配料。她察覺到平井桃的神情不同了，沒有往日的不屑。

 

“說到底她也是多賢的舞伴，我看她順眼了不少。”

 

她挑眉一笑，啃乾淨豬蹄的肉，把骨頭丟在袋子裡。她抽出一塊濕巾，抹乾淨雙手，拿起冰凍的雪碧，仰頭灌了兩口。

 

“說到多賢......她找過你了？”

 

爽滑的麵條質感，舌尖變得冰涼，湊崎紗夏夾起火腿絲放進嘴裡。她早上看過舞蹈社群的訊息，金多賢沒有回覆。

 

“沒有，我都擔心她出甚麼事了，要不你給她打個電話？”

 

“也許她不接我電話而已，我又不知道哪裡惹她生氣。”

 

時間快到一點鐘，都可以準備睡午覺。平井桃輕捏手上的鋁罐，看罐身內陷又鼓起，完全由她控制。

 

“我剛剛打過......多賢關機了......”

 

湊崎紗夏鼓着腮幫子，努力咀嚼爽口的青瓜條。

 

“一會再打吧，也許她在睡午覺。”

 

金多賢不找她，平井桃剛好有更多時間準備，向她闡述舞蹈社、樂隊的合作形式，還要私下安撫她的情緒。

 

平井桃專心啃下兩人份的豬蹄，滿嘴都是醬汁。桌上有一盤冷麵等着她，還有奶油蛋糕作為甜點。

 

“桃......你有看到群裡說的事嗎？”

 

“是真的。”

 

她沒有點飲料，從冰箱取來雪碧和橙汁。她總替她先拉開易拉罐的拉環，放進一根吸管，讓她拿上手就可以喝。

 

“啊？我們真要和樂隊一起表演？”

 

臉上充滿訝異，微甜的橙汁滑過喉嚨，湊崎紗夏忍不住再次確認。連她這個副社長都沒有提早知曉的特權，平井桃瞞過所有人。

 

難怪校園傳說一夜之間，霸佔學校論壇的置頂位置，相關的帖子不停浮現，半個頁面都在討論捲土重來的“桃色”緋聞。

 

“嗯，我要編排一段和林娜璉的雙人舞，不然浪費了合作舞台。”

 

幸好，她只是感到意外，言語間沒有抗拒的意思。平井桃暗自鬆一口氣，安心下來，至少有她站在自己身邊。

 

“啊？你該不會要——”

 

湊崎紗夏咬着吸管，把橙汁吸到嘴邊，偏偏不喝下去，又慢慢呼出來，把向上游的橙汁跌回罐子裡，反反覆覆，樂此不彼。

 

“就是你想的那樣，沒有人可以封印我的性感舞，我要重出江湖了。”

 

有沒有賭氣的成分，只有平井桃知道。金多賢沒有不許她跳性感舞，她只是太乖。不待她開口，就不做令她不開心的事。

 

精心準備的情人節禮物，收藏在抽屜裡。那些剪出來的合照製作成書，每一頁記載她們的回憶，還有手寫出來的真心文字。

 

“你這個情人節還會好過嗎？”

 

距離情人節還有幾天，要麼平井桃把這事瞞過去，要麼就大吵一架。也許師徒不吵架，而是使用冷暴力對待彼此。

 

最後，連累無辜的湊崎紗夏，她也會成為受害者。

 

“我今天也不好過，還要等到情人節嗎？”

 

平井桃毫不害怕，她先玩失聯，怪不了她決定合作。

 

其實，她早已慣壞她，也該接受她消失得愈來愈久。

 

 

周六，沒課，不用回舞蹈社。

 

符合這三項條件，容易讓人瘋狂。

 

昨晚，她總算明白名井南沉迷遊戲的原因。或是勝負欲，或是成功感，她居然陪她玩到半夜，流連忘返。

 

名井南不讓她獨自回去，她坐進名井家的私人座駕。即使換一輛低調的雷克薩斯，也換不掉競投回來的車牌號碼。

 

司機打開車載導航，輕易查到最近的路線，送她回到住所。

 

也許，名井南受到過分的保護，充滿危機意識。金多賢每次都要發一張踏進家門的照片，守在樓下的人兒才安心離開。

 

她躺在床上時，頭腦依舊清醒，腦海浮現跳動的遊戲畫面。熬夜的亢奮感沒有消退，直至睡意襲來，幾乎看到窗外的日出。

 

沒電的手機自動關機，床頭櫃的鬧鐘如同擺設，她沒有設定時間。這一覺，整整睡了半天，醒來時剛好迎上日落，昏黃的光芒灑進來。

 

她煮了個泡麵，往鍋裡投進幾根青菜，先填飽肚子。

 

電視機播放小孩愛看的動畫片，笑聲縈繞客廳，她盤腿坐在沙發，拿抹布墊着碗底，夾起一團沸騰的麵條，急忙往嘴裡送。

 

閃亮的紅光表示電量嚴重不足，她把手機插上電源，過一會才成功開機，消息通知佔滿整個屏幕。

 

來自平井桃的未接來電是常態，金多賢自動忽略，點進通訊軟件。置頂的對話是舞蹈社的群組，他們竟然刷了幾百條訊息。

 

指腹滑過屏幕，她快速掃視社員轉發的校園傳說，逐漸擰緊眉。

 

從此再無開幕式、閉幕式之分，舞蹈社和樂隊不分彼此。在校內運動會上，攜手打造史無前例的合作舞台。

 

她沒有聽說過這事，平井桃不回應社員小心翼翼的詢問。繼上次她和林娜璉挽手看電影，這次又要攜手合作表演。

 

這風頭怕是要蓋過那個帖子，她看一眼學校論壇，已有討論兩人關係的帖子。校園風雲人物的緋聞接二連三，同學的熱情更甚。

 

她沉下臉，把手機丟在沙發，望着透明展示盒內的芭比娃娃。

 

若平井桃把她當成芭比娃娃，這份禮物的含義，豈不是把她送給她。

 

有點可笑，她把自己變成一個笑話。

 

 

米白色窗簾微微晃動，金多賢抱住膝蓋，定定看向遠處的夕陽。沉沉暮靄，宛如沉重的一顆心，蒙上大片大片的霧氣。

 

靜音的手機沒有發出平井桃的歌聲，只懂得在茶几上努力轉圈，震動音一下一下敲進她的內心。

 

來電顯示換了個人，湊崎紗夏給她打電話。金多賢端起白色陶瓷杯，輕抿一口熱巧克力。她猶豫一會兒，按下接聽鍵。

 

“啊？”

 

“多賢？你終於接電話啦！”

 

漫長的等待音突然切換成空氣，湊崎紗夏本來不抱希望。她愣了片刻，把手機拿到眼前一看，確認是正在通話的畫面，綻放微笑。

 

“嗯，紗夏姐姐有事找我？”

 

“我手機昨晚就沒電了。”

 

在家沖泡的熱巧克力，比不上網吧喝到的味道。杯沿留下淺淺的唇印，不是她的口紅，而是巧克力的顏色。

 

“哎喲，沒事不可以找親愛的嗎？”

 

“我好久沒見到你，一起吃個飯，好不好嘛？”

 

電話那頭傳來故作受傷的抽鼻子聲，要是她願意，金多賢相信她下一秒就表演哭腔，可惜看不見她委屈得撅嘴。

 

熱巧克力冒着熱氣，她喜歡快要燙口的溫度，說不出的提神。金多賢挑下眉，至少記得她們前天才在舞蹈社見過面。

 

湊崎紗夏對時間的認知，挺特別。

 

“只有我們兩個人？”

 

吃飯不是問題，問題是湊崎紗夏準備多帶一個人出來。她不喜歡“一起”這個關鍵詞，不表示準確的人數，兩人以上都是“一起”。

 

“嗯......只有我們兩個人......嗯......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吧。”

 

即使不在現場，她也想到她的表情。湊崎紗夏一定和平井桃擠眉弄眼，無聲做唇語交流。

 

“我把火鍋店的地址發給你。”

 

自助火鍋是最好的選擇，總有合適的食材，符合一個人的口味，不用互相遷就對方的飲食習慣。

 

湊崎紗夏還想說些甚麼，她就掛掉電話，轉而用訊息和她溝通。熱巧克力剩下一半，她往後靠在沙發，抱枕墊在腰際。

 

仰頭一看，連天花板都是雪白的油漆。

 

明明是一塊白豆腐，何時變成黑巧克力。

 

 

平井桃好煩人，還是戀愛的人都這麼煩人。

 

她們又不是熱戀期，平常、普通的一頓飯，還有湊崎紗夏在場。平井桃偏要嚴肅對待，罰站在衣櫃前，挑挑揀揀，選不出一套衣服。

 

衣架丟來丟去，看不上的T恤、襯衫堆成一團。明知道她的運動神經不好，差些把牛仔褲砸到她臉上。

 

湊崎紗夏坐在扶手椅，無聊透頂，只好玩手機。不知不覺點進相冊，最新一張顯示的，自然是昨晚的合照。

 

其實，只要人好看，隨便穿都好看，像她的子子。

 

突然，她想到周子瑜不是她的，應該刪除“她的”兩個字。

 

“紗夏，我這麼穿可以嗎？”

 

“好看，整條街上最好看的一定是你。”

 

等了她整整半個小時，平井桃才問她的意見。她把手機放在膝蓋，還沒有把目光定格在眼前人身上，自動稱讚她。

 

“我就相信你的眼光了！”

 

平井桃揚起下巴，滿意她的評價，面對鏡子整了整衣領。

 

謝天謝地，她們終於可以出門了。

 

 

周六晚上，火鍋店門外人山人海，排隊等待的人坐滿兩張長凳。不少人倚靠在商場玻璃欄杆，拿着輪候桌子的號碼票。

 

湊崎紗夏擠進人潮裡，仰頭踮腳，四處張望，尋找金多賢的影子。平井桃躲在遠處的圓柱，不敢輕易露面，一副做了虧心事的模樣。

 

火鍋店門外的範圍，她繞了兩圈，還是看不見她，只好掏出手機。這時，屏幕彈出一條新訊息，原來她坐在店裡了。

 

湊崎紗夏張着嘴，心裡只有一個疑問，她找了兩人桌還是三人桌。平井桃仍在觀望，她迅速給她發訊息，提醒她見機行事。

 

金多賢找了四人座的桌子，通道旁邊的兩張長桌，擺放各式各樣的火鍋材料。桌下是供取用的碗碟、餐具。

 

她早選好火鍋湯底，鍋裡分成兩個半圓，一半是豬骨濃湯，一半是番茄菜湯，截然不同的顏色。

 

“紗夏姐姐，外面人很多吧？”

 

“我特地早些過來，等你來就可以吃了。”

 

湊崎紗夏坐在她對面，桌上已有兩盤和牛。她捏着筷子，把牛肉倒進鍋裡，餘光瞥見入座的人兒，嘴角帶着笑意。

 

“多賢呀......其實我不是一個人來的......”

 

“她還沒吃飯，一個人在外面怪可憐的，我們叫她進來好不好？”

 

火鍋冒起的白煙飄向她，湊崎紗夏看不清她的表情，聽語氣似乎心情不差。她把兩個空盤子放在桌沿，等待經過的服務生收走。

 

“你就當作跟陌生人拼桌也好呀。”

 

金多賢緩緩攪拌小碗裡的醬料，些許蔥花、蒜蓉、辣椒絲漂浮表面。湊崎紗夏雙手托腮，眼神滿滿都是戲，好像她才是受委屈的人。

 

“既然是紗夏姐姐認識的人，那就叫進來吧。”

 

要不是桌中間擺放熱騰騰的火鍋，湊崎紗夏真想伸直手臂，搓捏她的臉頰。果然是她親愛的妹妹，不枉她這麼寵愛她。

 

她拿起手機，飛快地敲擊屏幕，召喚平井桃從速行動。

 

等待平井桃進來時，湊崎紗夏拿着空盤子，沿自取食材的通道繞圈，挑選她喜歡的蔬菜。

 

平井桃費時才找到那張桌子，只見金多賢一個人。她把長髮編成雙馬尾，好像可愛的芭比娃娃。

 

她站在那裡，單手扶住桌角，看得出神，遲遲沒有入座。金多賢沒有留意來往通道的人，低頭吃着蘸過醬的牛肉，舌尖嚐到滑嫩的質感。

 

“你坐那邊去。”

 

沸騰的煙裊裊升起，繞着金多賢臉上轉，平井桃看着都難受。生她的氣全消，她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拿起她的碗碟。

 

“為甚麼？”

 

不容拒絕的嗓音落在耳畔，金多賢不抬頭也認出是誰，內心的怒火燃燒，而她還不灑水降溫。

 

她甩開她的手，繼續進食，不打算聽她的話。

 

若是平時，細心如金多賢怎會察覺不到她的用意。平井桃也會好好解釋，她就是捨不得看她吃個火鍋都汗流浹背。

 

“我就是喜歡坐這邊，你給我坐過去。”

 

這人好霸道，她討厭她下命令的語氣，猶如冷漠的社長。而她只是眾多社員的其中一個罷了，並不特別。

 

“知道了，社長。”

 

金多賢的眼睛瞇成線，堆出來的笑容難看，偏要擺出敷衍她的樣子。她拿走自己的碗筷，用肩膀撞開擋路的人，坐在對面的座位。

 

“這裡不是舞蹈社，不用叫我社長。”

 

平井桃沒有心情品嚐美食，胸口有點疼，因為她直挺挺撞過來，毫不考慮她可以承受的力道。

 

一時之間，只剩下沸騰的水聲。

 

湊崎紗夏還不回來，故意留給她們獨處的時間。平井桃倒想她快回來，最討厭這般尷尬的沉默。

 

“你昨晚去哪了？”

 

鍋裡的牛肉吃一塊便少一塊，金多賢埋頭進食，她還不拿起筷子。或可證明，眼前人比美食重要。

 

“關你甚麼事？”

 

金多賢拿過一旁的盤子，手抓一堆生菜，投進鍋裡。整個過程，不給平井桃一個眼神，無視她的存在，卻回應她的話。

 

“我會擔心啊......”

 

餘光瞥見湊崎紗夏回來的身影，平井桃輕嘆口氣，選擇向她投降。金多賢挪出外面的座位，接過她懷裡的盤子，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平井桃的話。

 

“桃，你怎麼還不開始吃？”

 

湊崎紗夏抽出兩張紙巾，擦掉指尖不經意沾到的醬料。平井桃向她投去可憐兮兮的眼神，只換來她捂嘴偷笑。

 

“紗夏姐姐下星期四有空嗎？”

 

“下午在運動場練習接力，晚上彩瑛約我一起吃飯。”

 

“彩瑛？”

 

無奈歸無奈，總不好和食物過不去，平井桃咬着筷子，默默盯着鍋裡的牛肉，尋找最好的時機，夾進自己的碗裡。

 

“對呀，和她約好了。”

 

忽然之間，名井南如此，湊崎紗夏也是如此，都和孫彩瑛有了聯繫。金多賢皺起眉頭，臉上充滿疑惑，總感到有點巧。

 

“真可惜，我還以為紗夏姐姐可以陪我呢。”

 

面對面坐着的距離不遠，平井桃細聽她們的對話。這時，真想到冰箱拿一罐雪碧，反正一顆心都酸酸澀澀的。

 

“啊？”

 

“哈哈哈，多賢怎會有空要我陪呢？”

 

湊崎紗夏咬下半塊豆腐，舔了舔嘴角，笑嘻嘻地開口。

 

“有空喔，一整天都有空，我看看學長有沒有空，反正他失戀了。”

 

討厭的關鍵詞又出現，金多賢知道怎麼把劍刺進她的心，才會留下細細綿綿、緩慢出血的傷口。

 

湊崎紗夏偷看平井桃一眼，發現單方面的攻擊比得上冷暴力。她的內心一定不好受，偏又要裝作冷漠的天才。

 

要是小公主出來，芭比娃娃就不忍心傷害她了。

 

“他失戀，又不是你失戀。”

 

金多賢一愣，嘴邊的豆腐滑到碗裡，聽清楚她壓低語調的話。

 

“你女朋友我還好好坐在這裡。”

 

平井桃伸出手，穿過層層的煙霧，把剝好的蝦放進她碗裡。

 

 

煙霧彌漫，她卻看透她的內心。

 

這張臉，這個人，是她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