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2

 

精神恍惚間,孫彩瑛不回宿舍,躲開林娜璉最常出沒的範圍,繞過人流多的地方,不知不覺走到美術社。

 

充滿藝術氣息的聖域,撫平她內心深處的不安。

 

站在門口,她就聞到顏料的氣味。

 

門上掛着的畫作,不是熟悉的風景畫。門旁依舊擺放裝滿白紙的紙箱。紙箱貼着一張便利貼,寫上到此一遊,歡迎取閱

 

取的是白紙,閱讀的是想像的世界。

 

她倚靠門口,從門外望進去,前女友獨自坐在那裡。大部分時間,美術社只有社長在場,也正是如此,她才有勇氣踏足此處。

 

半完成的水彩畫等待風乾,調色盤隨處可見,顏料散落地面,不能以整潔來形容,別有一番凌亂美。

 

前女友坐在桌前,使用繪圖板,設計運動會的應援毛巾。她低着頭,專心繪畫田徑隊的標誌,沒有注意身後靠近的人兒。

 

交往時的畫面重現眼前,孫彩瑛不過再做一遍。身體的記憶,比她恍神的大腦更快,她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

 

彩彩?

 

孫彩瑛俯身,從背後勾住前女友的脖頸,手臂停留在她的胸前。還沒開口,前女友認出她的手。

 

對不起。

 

前女友側過頭,幾乎碰到她的唇,沒有像過去般,送她一個吻。孫彩瑛頓了一下,回過神來,緩緩站直身子。

 

已分手的事實,瞬間表露無遺。

 

一句對不起倒流時間,回到對她不起的時光。

 

 

迎新活動圓滿結束,新生加入社團的期限已過。人才貴精不貴多,今年美術社只開放十個名額,社長希望留下來的,全是擁抱藝術的靈魂。

 

美術社的榮譽比不上四大孤島,但深得校內師生的賞識。學生會主席上任後,頗為欣賞她,處處為她大開方便之門。

 

美術社位於校園的隱蔽處,聖域之名因此而來,很少人路過此處。別說經過的學生,連社員平時都不願走遠路過來。

 

在社團會議上,林娜璉給美術社唯一的批評,就是毫無人氣。不是受歡迎程度的人氣,而是人的氣息。

 

那是夏末秋初之時,美術社如往常般只有她留守。她坐在木質畫架子前,畫板固定未完成的素描畫,敞開的門透進黃昏的光線。

 

風呼嘯而過,一片綠葉掉下來,風乾成她心上的標本。

 

她全神貫注,投入繪畫的世界。一架紙飛機闖進視野,降落她的腳旁。她愣了片刻,俯身撿起紙飛機,打開一看,只是一張白紙。

 

也許是她放在門口的白紙,到此一遊,歡迎取閱。真有趣,把她的話,原封不動還給她。

 

那個人背對門口而坐,只留給她薄荷綠色的背影。她一眼認出是田徑隊隊服,因為她設計過田徑隊的應援物。

 

室外運動場與美術社相隔甚遠,這個隊員坐在門口,但不進來。她看不見,孫彩瑛仰頭閉眼,用力呼吸顏料的氣味。

 

她沒有打擾她,她也沒有打擾她,只把紙飛機靜靜藏起來。

 

過了幾天,那個隊員沒有再來。也許那天,她只是迷路才到此一遊。她快忘記這個人的時候,又發現地上的紙飛機。

 

收到第五隻紙飛機,對她有了薄荷綠色的印象。有時候,她甚至分神,下意識往門口一瞥,期待看見一抹小小的身影。

 

直到第八隻紙飛機飄過來,她放下鉛筆,起身踏出門口。

 

與想像的模樣相似,清爽的短髮,瀏海沒有遮掩眉目,露出光潔的額頭,一如田徑隊予人陽光的印象。

 

奇怪的是,她戴着金屬圓框眼鏡,突然與田徑隊格格不入。

 

小朋友,你會畫畫嗎?

 

一雙圓頭平底鞋出現在視線範圍,孫彩瑛愣住,目光往上看,落在她拿着素描鉛筆的左手,對她的第一印象是左撇子。

 

不會。

 

她抬頭與她對視,陷進那片柔情裡,一時之間,竟忘了反駁她不是小孩。

 

她盯着她手上的鉛筆,光看筆芯就辨認出型號,想像她畫作的色調。剛結束痛苦的田徑訓練,走不動也要爬回屬於她的世界。

 

這樣啊......”

 

美術社社長輕抿着嘴,感到有點可惜,明明早看出她是田徑隊隊員。她今天穿着田徑隊的專屬衛衣,墨綠色,少一分陽光,多一分陰霾。

 

不會畫畫進不了美術社吧?

 

許久沒拿過鉛筆,更別說她最愛的炭筆,孫彩瑛收回眷戀的眼神,摸了摸因摔倒而擦傷的掌心,不願用不完美的手繪畫。

 

......有點難度。

 

社長擰緊眉,只因她隨口說出的話,認真在苦惱。孫彩瑛起身,拿起扔在一旁的布袋,裡面裝的不再是她的繪畫工具。

 

但我可以教你畫畫。

 

孫彩瑛打算離開,那個人喊停她的步伐。她回過頭,迎上她溫柔的眼神,發出不忍心讓人拒絕的光芒。

 

因為太真誠了,沒有別的心思。

 

 

兩人沒有交換聯繫方式,也沒有相約時間地點。夕陽西下,她帶着陽光的餘溫跑進來,手撐膝蓋,拼命喘氣。

 

小朋友,你每次過來,怎麼都這麼累?

 

社長坐在畫板前,視線移向門口,握住鉛筆,往紙上劃出多餘的線條。不知不覺間,有一道光闖進她的心底,分散她的注意力。

 

因為我跑過來啊。

 

為甚麼?

 

遠看是薄荷綠的少年,近看是草莓味的少女。她捧着她的臉,掏出準備多時的手帕,輕輕擦走她的汗水。

 

太想見你,一直從運動場跑過來。

 

孫彩瑛張開雙眼,藏不住的鋒芒,笑容燦爛。社長折好手帕,放進口袋裡,順便把那隻不知所措的手藏起來。

 

童言無忌。

 

好像田徑場看過的天空。

 

兩頰浮現淡淡的紅暈,小朋友看不出她無措的樣子,搭着她的肩膀,轉頭看向畫板上的風景畫。

 

人物、風景、物件,繪畫的基本主題,美術社社長最擅長風景畫。

 

嗯,前幾天去過田徑場寫生。

 

田徑隊訓練結束,也就是她出現之時。她身上卻沒有汗水流淌過的痕跡,只有香甜的草莓味。

 

社長,你和我看到一樣的天空。

 

她習慣左手握筆,孫彩瑛站在她的右側,拿起另一種型號的鉛筆,為她的畫作添加優美流暢的線條。

 

其實,第一次把鉛筆塞到她手心,她無意識調整執筆的姿勢。僅僅一瞬間,社長就看出來。她的直覺是對的,她早就會畫畫。

 

她看破不說破,想知道她說謊的原因。或許,打從心底,她也給自己一個理由,把小朋友留在身邊。

 

小朋友,你總叫我社長,我讓你進美術社,你又不願意。

 

她扭頭望向孫彩瑛的側臉,依舊戴着金屬圓框眼鏡,遮掩那雙眼眸。或是她的錯覺,有時覺得她看向她的餘光,情深似海。

 

真拿你沒辦法。

 

不經意間,一半寵溺,一半溫柔,自然流露出來。她突然意識到,她正在向身旁的小朋友撒嬌,愣了片刻,收回按壓在畫作上的左手。

 

你也總叫我小朋友。

 

畫板上的畫作,剩下她的右手。孫彩瑛沒有分神,繼續描繪田徑場的天空,可她好久沒抬頭看過藍天,更別說是白雲。

 

你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看到的天空失去了色彩,猶如黑白的素描畫。

 

因為想聽你叫我一聲姐姐。

 

她低頭一笑,緊握鉛筆,挺喜歡專屬她的稱呼。她去過田徑場,偷看她訓練,總算一睹她滿頭大汗的模樣,充滿陽光的味道。

 

那可能這輩子,你都沒辦法聽到了。

 

為甚麼......”

 

孫彩瑛放下鉛筆,轉頭迎上疑惑的視線。多看她一會兒,發現她隱藏的失落,雖然一閃而過,逃不掉她的眼睛。

 

因為......”

 

她故意擦一遍畫作,指腹留下最深的黑影。

 

我不叫喜歡的人姐姐。

 

她揚起嘴角,輕撫她的臉頰,為她抹上灰暗的鉛筆粉。

 

堂堂美術社社長居然給一個小朋友調戲,待她回過神來,雙頰髒兮兮的,剛好遮掩她的臉紅,卻藏不住她的害羞。

 

不再是社長,而是喜歡的人。

 

小朋友抓住夏天結束的尾巴,向美術社社長表白。

 

儘管她明白,那是純粹的喜歡,毫無情愛的雜質。

 

 

夏天逝去,楓葉飄落,殘花凋謝,秋景充滿滄桑。幸好,那片盛夏的綠葉,給她風乾成心上的標本,永遠留住最初的模樣。

 

小朋友,你說不會畫畫,是不是在騙我?

 

沒有,我真的不會畫畫。

 

陣陣涼風透進來,美術社還是不會關門。她不再只在訓練結束過來,今天沒有穿着隊服或衛衣,那抹小小的身影依然是軍綠色的。

 

薄荷綠、墨綠、軍綠,她總離不開綠色。

 

我想不到別的東西,腦海滿滿的都是你。

 

角色轉換,孫彩瑛坐在畫架子前,她站在她左側,掩不住臉紅。小朋友說得若無其事,她卻偏偏泥足深陷。

 

今天想畫甚麼?

 

沒有想畫的東西。

 

她緊握左手的鉛筆,雖然身旁人偏愛炭筆。炭筆留在紙上的痕跡不易擦掉,不大適合初學者使用,所以她知道小朋友不是初學者。

 

人物、風景、物件,你選一個。

 

連小朋友都染上秋色,耗盡最初奔放的熱情。她握筆坐在那裡,仍舊戴着金屬圓框眼鏡,穿着軍綠色毛衣。

 

白雲。

 

白雲?

 

嗯,我想起白雲了。

 

她眼裡失去往日的鋒芒,比起學會收斂,更像是消失了。語氣也不像平時般爽朗,比起懂得內斂,更像是受傷了。

 

要在白紙上畫出白雲,難度甚高,因為拿着黑色的鉛筆。任她多擅長風景畫,即使描繪白雲的輪廓,也很難看出來,只好填滿陰影。

 

你看......白雲變成烏雲了。

 

孫彩瑛露出笑容,卻充滿苦澀。聽到她的話,只想到悲涼二字,身後人不明白她忽然改變的原因。

 

少年不識愁滋味......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夏秋更替,意氣風發的少年一去不返,留下歷盡滄桑的詩人。

 

你想一秒看到白雲嗎?

 

她皺起眉頭,盯着手上的鉛筆一會兒,決定運用想像力,給她變出白雲。

 

可以嗎?

 

孫彩瑛不抱希望,沒有轉頭看她一眼,輕聲開口。

 

可以。

 

她拿起橡皮,用力擦掉素描的陰影,抹去筆尖劃過的痕跡。

 

這不就是白雲嘛。

 

那是擦得乾淨的白紙,浮現一朵白雲。

 

孫彩瑛側過頭,緩緩脫掉金屬圓框眼鏡,一直凝視她。她的眼神閃爍,像透過她眸子的溫柔,看見另一個人的身影,尋找另一個人的存在。

 

她轉一下筆,筆尖藏在掌心,放棄慣用的右手,伸出左手,勾住她的後頸,把她拉近自己,吻住她的唇。

 

有點甜,充滿草莓味的吻,少一分少年的青澀,多一分少女的羞怯,小心翼翼地描繪她的唇形。

 

夕陽的餘暉透進來,為她燙上金色的光芒,如太陽般燦爛。她睜開眼,輕輕拉開些許距離,額頭抵着她的額頭,注視她的眼睛。

 

那一刻,她看透她的內心,甘願成為愛的替身。至少那一刻,她眼裡只有她的倒影,她佔有她的深情。

 

不會畫畫當不了你的女朋友吧?

 

她必須承認,那個當下,小朋友不再是小朋友,有點酷的嗓音,穿透她的內心,直達最柔軟的深處。

 

她不再把她當作社長,而是一個你。

 

阿晨。

 

在我心上畫畫,填滿我的世界,好嗎?

 

初次呼喚她的名字,瞬間俘虜她的靈魂。她終於感受到,她身上散發的藝術氣息,忍不住張開雙手,擁抱與她一樣的靈魂。

 

好。

 

她埋在她的頸側,蹭着她暖和的毛衣,聞到陽光的味道。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如白紙般的少年,掏出純真的少女心,准許我為你的黑白世界,填滿色彩。

 

 

剛交往的熱戀期,大部分時間在美術社度過,彷如她們的私人地方。美術社還是不關門,社員依然懶得走遠路過來。

 

只有社長的女朋友,每次結束訓練,拖着疲憊的雙腿,踏進聖域。

 

外面飄着秋雨,路上多了平時沒有的水窪,孫彩瑛好幾次差些摔倒,後來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美術社好像永遠有畫不完的稿作,她總坐在木質畫架子前。

 

好累......”

 

她帶着濕冷的水氣,坐在她身後的椅子,趴在她的後背,環抱她的腰肢,找到軟綿綿的枕頭。

 

你當初怎麼會進田徑隊,每次過來都喊累

 

和我約會都在睡覺......”

 

她沒有回頭,雙手沒法騰空出來,拿着調色盤和方頭筆,為這幅水彩畫塗抹不同的色彩。

 

你身上......好香。

 

顏料的氣味籠罩她整個人,孫彩瑛閉上眼,用力深呼吸,聞着這股令她安心的香氣,蹭着針織衫柔軟的面料,舒服得快要入睡。

 

小朋友,你確定不是顏料的氣味?

 

她掩不住笑,握筆的手沒停留在畫作上。只要孫彩瑛在,她學會和她說話時,不能繼續繪畫,以免意外摧毀未完成的畫作。

 

嗯,和你接吻也是這個味道......”

 

她總可以臉不紅、心不跳般,說出讓她臉紅、心跳的童言。果然是小朋友,可憐美術社社長心甘情願栽在她手裡。

 

彩彩,你是不是不喜歡戴飾物?

 

以前其實挺喜歡的......訓練的時候不讓戴......慢慢就不習慣了。

 

醒過來時,耳邊沒有敲打窗戶的雨聲。那幅水彩畫正在風乾,她依舊坐直身子,只讓她睡上好覺。

 

孫彩瑛摸了摸脖子,一眼看見手上的戒指。趁她睡着時,她喜歡拿麥克筆,抓住她的左手,在食指畫一圈戒指。

 

她沒說過她,回去洗幾遍手就褪色,戒指也就不復存在。

 

你睡飽了,我餓了,可以吃飯了嗎?

 

感受到遠離的體溫,她回頭一笑,伸手整理她的瀏海,不讓翹起的幾縷髮絲,擋着她清秀的眉目。

 

我訂位了,現在出發,時間剛剛好。

 

很久沒見過那副金屬圓框眼鏡,現在倒想念她文藝又不失帥氣的模樣。像她帶給她的感覺,少年氣與少女感,完美融合在一起。

 

這次要給我摘下多少顆星?

 

她帶她去過不同星級的酒店,嘗遍中午晚的自助餐。不了解她的人,說不定以為她修讀酒店管理的專業,提早考察各大酒店的運作模式。

 

六顆,滿意嗎?

 

孫彩瑛輕拍她的後背,撫平針織衫上,那些她蹭出來的皺痕。

 

年上姐姐教會小朋友畫畫,還讓她懂得社交禮儀。準確來說,她教會她注重每個戀愛細節,讓對方情不自禁地陷進她的人格魅力。

 

交往的日子,步行的時間不多,通常是搭計程車前往約會地點。今晚,車子停在六星級酒店的門口。

 

孫彩瑛先下車,站在一旁,手插外套口袋,仰頭欣賞華麗的外觀。身後響起車子發動的引擎聲,而後逐漸遠離。

 

幹嘛?

 

社長女友戳了戳她的胳膊,隔着棒球外套也知道她在撒嬌。孫彩瑛轉過頭,果然看見她故作生氣的模樣。

 

你都不等我下車。

 

孫彩瑛皺眉,不明白她的意思,只不過是跨出車外兩步的距離。

 

不扶住車門,又不護住我的頭,也不牽我的手。

 

她挽着她的胳膊,湊近她的耳畔,小聲抱怨她的粗心。這時候,她就不喜歡她和田徑隊那些硬漢混熟,猶如不懂溫柔的大男孩一樣。

 

雖然有點笨拙的可愛,可她希望她更貼心。

 

我又不是男生,不用那麼有風度吧。

 

這不分男女呀,我只想感受到你是在乎我的。

 

小朋友愛找藉口,說得很有道理,不小心就給她騙了。她把手悄悄地伸進她的口袋裡,握住她溫暖的拳頭。

 

行啦,別說了,你喜歡的話,下次我就這樣做。

 

好。

 

幸好,她的外套口袋足夠容納十指相扣的雙手。她露出微笑,任由她牽着她,迫不及待地踏進酒店。

 

 

兩人交往期間,她把懵懂的小朋友教成完美的酷小孩。

 

搭電梯時,孫彩瑛學會用胳膊擋住電梯門,先讓她和其他人進去。電梯裡,她站在她的身前,把她護在身後,不讓其他人碰到她。

 

入座前,她先拉開她的椅子,讓她坐好。點餐前,她先問她的喜好,以及是否對某些食物過敏。

 

小朋友的學習能力很強,溫柔說一遍,手把手教一遍。她記得她的話,漸漸領悟戀愛的精髓,一次次在她身上實踐出來。

 

可惜,她唯一學不會的,也許是公開關係。

 

美術社的大門不會關上,校內最佳女朋友的稱號不是隨便說說而已。偶爾有膽大的男生闖進美術社,勇敢表達愛意。

 

阿晨,雖然有點突然,但我......我想說......我暗戀你很久了。

 

你畫的風景是我看過最美的風景......”

 

可不可以......在我畢業前......和我一起看風景。

 

她習慣這些意外,不像初次遇到般手足無措,懂得大方應對。只是不知道,同時在場的小朋友,看見這一切的反應。

 

花香沖淡顏料的氣味,孫彩瑛蹙眉,斜瞥他一眼。男生手捧一束玫瑰花,一雙大眼睛盯着她的女友,毫不掩飾眼裡的傾慕。

 

美術社偏不關門,她有時甚至想鎖門。反正,平時除了她們,沒有其他人過來,那就不會碰見這樣的場面。

 

社長女友的回應,孫彩瑛聽不清楚,只看她面露微笑,沒有收下他的花束,溫柔婉拒別人的心意。

 

男生臉紅耳赤,硬是把花塞到她懷裡,轉身逃跑。她愣了片刻,低頭嗅了下玫瑰的香味,忍不住笑。

 

正是這個動作,喚醒青春期的躁動,有隻小猛獸衝出來。

 

看來不公開關係,還是碰到這樣的麻煩。

 

孫彩瑛突然搶去那束花,隨意扔在一旁。社長還沒反應過來,她就步步進逼,逼得她緩緩往後退,小腿內側碰到桌腿,終於無路可逃。

 

小朋友生氣了?

 

她捧着她的臉,輕撫她的眉梢,莫名心動。其實,她喜歡看她吃醋,只有這種時候,才感受到她在乎她。

 

沒有,我只是看天冷了,你可以穿高領毛衣。

 

你喜歡看我穿高領毛衣?

 

孫彩瑛揚起嘴角,一閃而過的壞笑,伸出她畫過戒指的食指,撫摸她的頸側,冰涼的觸感,惹得她偏頭躲開,又逃不出她的懷裡。

 

我想畫草莓給你看。

 

事實證明,某些重要時候,人的大腦會突然當機。年上姐姐愣住,一時之間不明白小朋友的意思。

 

直至她把她壓在身後的實木長桌上,摟住她的後腦勺,鼻尖湊近她的頸側。

 

溫熱的唇如小猛獸般輕咬她的肌膚,她靠在桌邊,脖子逐漸往後仰,害羞得想躲開,反倒讓她埋在她頸間,把草莓描繪得更得心應手。

 

反抗無效。

 

誰把你......教得這麼壞.....”

 

不久便雙腿發軟,只好環抱她的腰肢,努力支撐身子,不讓兩人一起倒在那張鋪滿畫作的實木長桌上。

 

無趣哥,她那時候還騙我說,這是草莓。

 

邊說邊舔一遍娜璉姐姐的脖子。

 

她沒教她在自己身上種草莓,她也一直不熱衷於肢體接觸,那猜得到她突然變成情急的小猛獸,撲到她身上撕咬。

 

她還沒長大,俞定延就不把她當小孩看。

 

真是震撼人心的教育。

 

回想起來,除了林娜璉紅透的臉,還有俞定延被打得通紅的臉。

 

 

其實,從一開始就是錯付了。

 

這段錯愛,由秋天開始,也就該在秋天結束。

 

以前,她趴在她後背,欣賞她繪畫。現在,她靠在她懷裡,回頭向她索吻。小朋友沒有拒絕,像確認她的心意,像明白她的不安。

 

她沉默的時間愈長,給她的吻愈熱烈,像最後的狂歡,要在她身上留下最放肆的吻痕,給她最深刻的回憶。

 

她喜歡看她穿戴整齊,連襯衫的一顆鈕扣都不會解開。由始至終,她最喜歡她那雙手,總是安分的抱住她,不曾伸進她的衣服裡。

 

無限的溫柔,是相愛過的證明。

 

彩彩,最後可以送我一幅畫嗎?

 

人物、風景、物件,你選一個。

 

她靠在身後人的懷裡,望着畫板上的白紙,思緒飄遠。

 

孫彩瑛握着炭筆,沒再隱瞞會繪畫的事實,隨時間已適應田徑隊的訓練。但願隊長別再向她施壓,逼她與同組別男生的百米紀錄看齊。

 

白雲。

 

意料之外的回答,孫彩瑛愣住,牢牢捏緊手上的炭筆。懷裡人一直體貼入微,不問她白雲的由來,儘管她早看出她壞透的行為。

 

白雲?

 

她不敢相信雙耳,本想隱瞞至最後,奈何她選擇說破。也許,這就是體面的分手,把傷害彼此的心結交代清楚。

 

嗯,我想看看你眼中的白雲。

 

一句話,開啟一季的愛情,一句話,終止一季的錯愛。

 

我不會畫畫......我畫不出來......”

 

炭筆掉落地上,引不起社長的憐憫,她沒有彎腰撿起來。孫彩瑛別過臉,緩緩鬆開抱住她的手,依舊把臉貼在她的後背。

 

小朋友,到了這時候也要騙我嗎?

 

給我看看嘛,最後一次,看完我就死心了。

 

明明她故作生氣,明明她在撒嬌,臉上的微笑卻有點傷感。還是那麼溫柔,不逼她開口,僅僅希望那雙手,畫出她渴望的答案。

 

究竟是天上那一片雲彩,讓你念念不忘。

 

也許有朝一日,她有幸遇上那個人,一定上前給她擁抱。謝謝她,她有過一段快樂的時光。

 

要不是那朵白雲,小朋友不會對她有感覺。

 

阿晨,你想我畫你......還是畫她?

 

其實,不用她開口,孫彩瑛願意送她一幅畫,紀念這段感情。然而,她最後要的,到底是她眼中的她,還是她眼中的她。

 

我也不知道......你覺得呢?

 

不知何時起,連她都分不清,孫彩瑛在看她,還是看她。當初,她還可以看出非她莫屬的深情。後來,卻得到專屬自己的情深。

 

彩彩,你有沒有一刻對我動過心?

 

沉默半晌,孫彩瑛直視她的眸子,如那時般吻住她的唇。少年不再青澀,少女不復羞怯,懵懂的小朋友長成懂事的酷小孩,學會堵住她的話。

 

開不了口,那就吻別。

 

田徑訓練提高的肺活量,讓她學會換氣,不再感到缺氧般的窒息感。

 

彩彩......”

 

當初笑她喘氣的人,終成了喘氣的人。

 

不是你跟我分手......是我要放你走......”

 

額頭抵着額頭,耐心等待她的呼吸恢復平緩。她把手探進她的外套口袋,不是牽她的手,而是放進一支錄音筆。

 

回去再聽,我怕聽了以後,我捨不得放你走。

 

淚在眼眶打轉,倔強得不讓淚掉下,果然是酷小孩。明明是她選擇放手,小朋友該要開心,她沒讓她背上分手的罪名。

 

阿晨。

 

至少分手那一刻,她呼喚的還是她的名字,一如表白那天。

 

我可能......以後都不會這麼喜歡一個人了。

 

她捧着她的臉,擦去她眼角的淚光,給她最後的溫柔。

 

原來她還是最初的小朋友,搞不懂喜歡的感覺,分不清愛的人。

 

 

[小朋友,你聽到這段錄音的時候,我們肯定分手了。

 

我總想公開和你的關係,不是要炫耀,只是希望別人知道,我有一個很好的女朋友,她待我很好。

 

你好像不喜歡戒指、手鍊、項鍊,沒有這些情侶的飾物,怎麼證明我們在交往。

 

每次有人靠近你,明明沒做過分的事情,可我不開心。我總想着,她知道你有女朋友,就不會靠你那麼近。

 

對不起,和你分開後,我才可以找回安全感。

 

以後遇到喜歡的人,別再重複犯錯了。

 

小朋友,你要好好改正過來。我知道,你一定會好好的長大。]

 

 

你愛過我。

 

你多愛那個女孩,就有多愛我。

 

你是我的太陽,奪去我的日光。沒有你,只剩下阿辰。

 

小朋友,你還沒長大呢。

 

只可惜,陪你長大的人,不是我。

 

 

 

 

arrow
arrow

    螢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