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周子瑜說是新車,車裡卻沒有奇怪的異味。湊崎紗夏不禁去想,究竟是這輛車買了一段時間,還是她太久沒有待在周子瑜身邊。

 

不過,車內的裝飾依舊,處處都有湊崎紗夏的痕跡。

 

車內後視鏡的下方,冷空氣吹得小袋子旋轉跳舞。那是湊崎紗夏新年送她的御守,祈求出門平安。

 

音響還是湊崎紗夏喜歡的歌單,連隨機播放的設定都沒有改變。

 

等待的時間有點久,湊崎紗夏看了眼窗外,沒有熟悉的身影朝她走來。明知道周子瑜不會知道,她猶豫了一會兒,深吸口氣,打開前方的儲物箱。

 

空空如也,沒有發現其他人的物品。

 

湊崎紗夏揚起燦爛的笑容,忍不住嘻嘻般笑出聲,感到一股莫名的勝利感。不過幾秒,彎彎的嘴角有點酸,說不出的難過。

 

兩人交往時,她告訴周子瑜,日後要是買車了,一定要放隻柴犬玩偶,因為柴犬會保護開車的主人。她還說,副駕駛是女朋友的專座,只有她才能坐。

 

木頭不會發現她的小心思,就是要表明車主心有所屬。

 

後來,她才知道車後窗不許放玩偶。如今,也看不見柴犬玩偶的蹤影,因為她已經不是周子瑜的女朋友。副駕駛座不會是她的專座,現在連不是女朋友的她都能坐。

 

想到這些,湊崎紗夏垂下頭,感到有點冷。無神的目光落在亮起的鎖屏,周子瑜送平井桃到家的時間未免久了點。

 

真槽糕,快要連她待平井桃好都要吃醋。

 

只是樂觀地想,既然沒有資格阻止她待別的女朋友好,自己和平井桃同樣算是她的大學前輩,可能有資格阻止她待別的大學前輩好。

 

輕輕關上車門,周子瑜坐進車裡,立刻繫好安全帶。

 

湊崎紗夏側靠在車窗,任由瀏海遮蓋半邊臉,掌心的手機緩緩滑至膝蓋,車子一移動,可能就會掉落。

 

周子瑜緩緩勾起嘴角,放好她的手機,調高車內的氣溫。身後的椅背掛著布袋,她伸直手臂,拿出披肩,慢慢蓋在湊崎紗夏身上。

 

以為湊崎紗夏睡著了,周子瑜就這樣凝視她的臉,像一直盯住箭靶的圓心,久了會藏不住心底深處的期盼。

 

這時,周子瑜想到平井桃的話,心有點痛,終究移開眼神。

 

湊崎紗夏不知何時關掉音響,車裡很安靜,突如其來的鈴聲有點刺耳。周子瑜本想走出車外才接電話。

 

湊崎紗夏卻望住她,眼裡沒有剛睡醒的迷糊。她縮了縮肩膀,下巴靠在那件溫暖的披肩,柔軟的布料很舒服。

 

“不要說話,紗夏姐姐在你旁邊嗎?”

 

那邊傳來孫彩瑛小心翼翼的聲音,周子瑜不自覺將手機更貼近耳邊。

 

“嗯。”

 

孫彩瑛突然謹慎起來,周子瑜莫名其妙也怕湊崎紗夏聽見她們的對話。

 

“過來接我,自己一個人來。”

 

周子瑜皺起眉,開車過去接孫彩瑛不是問題,問題是她強調自己不要帶湊崎紗夏一起過去。

 

“你喝酒了?”

 

周子瑜只想到這個原因,雖然孫彩瑛不介意別人看見她醉酒。何況,她的聲音很清醒,背景也沒有酒吧的吵雜聲。

 

“沒有,但有個人你要過來見一下。”

 

周子瑜不再說話,放下手機,迎上湊崎紗夏帶著一絲擔憂的眼神。

 

“我先送你回家,再去接彩瑛。”

 

將無限可能的“你”定義為湊崎紗夏認識的“彩瑛”。

 

其實,周子瑜大可以不向湊崎紗夏交代要接的對象,可她捨不得身旁人變成垂頭喪氣的柴犬,朝她投來可憐巴巴的眼神。

 

周子瑜不再看湊崎紗夏,專心留意路面。

 

“我和你一起去,彩瑛醉了我也能幫忙照顧。”

 

一不小心,湊崎紗夏就證明了周子瑜的想法,她一直專心聆聽那段對話。

 

“她有朋友在,你不認識。”

 

不用湊崎紗夏追問為甚麼不能帶她一起過去,周子瑜直接交代拒絕的原因。也不算是說謊,孫彩瑛一定有湊崎紗夏不能出現的苦衷。

 

柴犬很乖,不再說話,一定不是在生悶氣。

 

 

車子剛停好,湊崎紗夏解開安全帶,拿回那堆購物袋,頭也不回地遠離周子瑜的視線範圍。

 

不用她替自己打開車門,不用她替自己拿東西。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

 

周子瑜鎖好車子,加快步伐,想要追上湊崎紗夏的身影。看見周子瑜匆匆跑來,湊崎紗夏拼命按下關門,不想和她同坐一部電梯。

 

短短的幾秒,兩人都是下意識的舉動。一個伸出手,想要擋住快關上的電梯門。一個收回手,想要阻止電梯門關上。

 

幸好,電梯門緩緩打開。兩人都鬆一口氣,一個是如願走進電梯,一個是擔心對方夾到手。

 

從停車場上升到指示的樓層,需時十多秒。

 

“真的只是朋友。”

 

湊崎紗夏率先踏出電梯,突然一愣,感受到身後人貼近自己耳畔的呼吸。趁著她發呆之際,周子瑜拿過她手上的購物袋。

 

湊崎紗夏想問周子瑜,她真的有必要特地回家放下車鑰匙,又再出去嗎?

 

真是猜不透木頭的想法。

 

周子瑜倒了杯水,仰頭喝了幾口,又準備出去。湊崎紗夏才不會管她,打算回到房間。

 

真聽見開門聲,湊崎紗夏卻感到有點委屈。即使知道她要出去,可沒想到她都不向自己交代一聲。

 

不奢求體貼的“不用等我回來”,哪怕是普通一句“我出去了”都沒有。

 

面對周子瑜,湊崎紗夏已經很容易滿足。或者說,太容易滿足。不怪平井桃常說她,可不可以有點出息。

 

湊崎紗夏回過頭,喊停那人關門的動作,還是主動開口。

 

“早點回來。”

 

話一說完,湊崎紗夏看見對方臉上的震驚,立刻明白過來。她根本沒有資格管對方回家的時間。

 

“我的腿有點酸……”

 

湊崎紗夏低著頭,看見腳下的松鼠拖鞋,努力擠出一絲笑意。

 

不管理由多牽強,不管笑容多難看,木頭就是木頭,聽不出也看不出。

 

周子瑜背對緊閉的大門,許久才回過神來。

 

好像看見一隻柴犬守在門口,一動也不動,等待主人回家。

 

 

時間愈晚,街道愈冷清,偶爾有幾片落葉迎風飄落地面。此景,或可牽起詩人的愁緒,孫彩瑛卻感受不到一絲畫意。

 

只因,一隻老鷹在身旁展翅起舞。

 

孫彩瑛慶幸附近沒多少人經過,默默站遠了一點,低頭扶額。

 

周子瑜一下計程車,遠遠就看見熟悉的畫面,不由得搖頭嘆氣,早知道就不該相信如平井桃所言的損友。

 

“你叫我過來,就是為了送你女朋友回家?”

 

走近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周子瑜皺起眉,看了眼垂頭喪氣的人兒。

 

“甚麼女朋友,你看清楚她是誰!”

 

孫彩瑛本來一臉感激,聽見對方略帶不滿的質問就不樂意了。不管腳下那雙好看的新鞋,孫彩瑛用力踏了下地面,指向坐在地上的人。

 

小猛獸的一聲吼叫喚醒沉睡的老鷹,女生緩緩仰起頭,柔順的黑髮披散雙肩,瞇起眼,露出燦爛的笑容。

 

可能因為喝了酒,添了幾分傻氣。

 

好像平井桃。

 

“子瑜,你又長高了。”

 

女生摸了摸自己的頭頂,又舉高手,似乎要量度周子瑜的身高。

 

“多賢學姐?”

 

周子瑜終於看清對方的臉龐,藏不住眼裡的驚訝。

 

於情於理,都不能任由醉酒的人在街上跳舞。兩位學妹又觀賞了一遍學姐的成名舞蹈,自動拍掌歡呼,相互看了一眼。

 

“對醉酒的人,你比較有經驗。”

 

醉酒的人,也不知道孫彩瑛說自己,還是她的那些女朋友。

 

周子瑜蹲下身,孫彩瑛幫忙把金多賢扶到她的後背。金多賢不重,不會緊抱她的脖子,胳膊乖乖搭在周子的雙肩,隨她的步伐微微晃動。

 

“不要……笑。”

 

“都不要……笑。”

 

但是,金多賢一直嘟嚷甚麼,重重的呼吸聲落在周子瑜的耳邊。

 

周子瑜聽不清楚那些話,一股濃烈的酒味籠罩全身,只感覺她也快要醉。

 

幸好,孫彩瑛停泊的白色寶馬不遠。

 

好不容易讓金多賢坐在後座,周子瑜任由車門敞開。她站在車外,舒展了下身子,順便多吸幾口新鮮空氣。

 

面對醉酒的人,孫彩瑛也有豐富的經驗。不負當年那面短跑一百米的金牌,她跑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來嘔吐袋。

 

金多賢將腦袋靠在前面的椅背,凌亂的髮絲遮蓋側臉。

 

“多賢學姐,你家在哪?”

 

周子瑜彎下身,輕拍金多賢的肩膀,嘗試喚回她的注意力。

 

“送我到平井桃找不到我的地方。”

 

金多賢忽然睜開眼,抓住周子瑜的手腕,聲線充滿疲憊,不復過往的開朗。語音剛落,整個人靠在周子瑜懷裡,似乎真睡著了。

 

“我知道她家在哪。”

 

孫彩瑛將手肘搭在車門,嘴裡多了支草莓味棒棒糖。周子瑜開始懷疑她去便利店買糖吃才是重點,嘔吐袋只是順便。

 

好友有過不少前女友,沒有一段情是她不知道的。此時,想到孫彩瑛可能瞞住她,和她認識的人交往過,不禁有點意外。

 

“你和多賢學姐交往過?”

 

周子瑜望向孫彩瑛,語氣夾雜些許無奈。

 

“是的話,我還能好好地站在桃姐姐面前?”

 

孫彩瑛舔了舔嘴角,甜絲絲的草莓味溢滿口腔。心情莫名暢快,除了因為有糖吃,還是意外收穫一個平井桃的秘密。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平井桃護主的能力,相視而笑。

 

平井桃和金多賢同屬大學舞蹈社的成員,周子瑜卻從沒聽過湊崎紗夏提及兩人之間有特別的關係。

 

“你怎麼知道多賢學姐和學姐的關係?”

 

大學時,即使周子瑜到舞蹈社找湊崎紗夏,也甚少看見那兩人有任何交流。

 

“全靠你啊。”

 

孫彩瑛一臉自豪,就想拍周子瑜的肩膀,手握的棒棒糖差些碰到她的風衣。

 

“多賢學姐一直喊著要見到你才肯走。”

 

周子瑜也沒有躲,想到都一身酒味了,也不怕多添一股草莓味。

 

真要算起來,周子瑜是因為湊崎紗夏,才認識金多賢。當時有幸見識傳說的老鷹舞,連木頭都忍不住有了表情。

 

“為甚麼?”

 

有金多賢在的地方就有笑聲,周子瑜挺喜歡與金多賢相處的輕鬆氛圍。可惜,金多賢一畢業就和大家失去聯絡。她也不明白金多賢一出現,第一個想找的人竟然是她。

 

“多賢學姐說你這麼擅長分手,拜託你替她對桃姐姐說分手。”

 

僅憑金多賢一句酒後真言,孫彩瑛肯定她和平井桃的關係絕不簡單。

 

“你這位分手代言人真是聲名遠播啊。”

 

孫彩瑛踮起腳尖,偏要揉一遍周子瑜的頭髮,似是師父對徒弟的滿意。

 

周子瑜有點無奈,從不知道這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金多賢家中沒人,孫彩瑛念及兩人曾是大學前後輩的情誼,很有義氣。她決定留下來照顧金多賢,直至她醒來。

 

根本是好不容易可能找到平井桃的弱點,想要繼續探究兩人的往事。周子瑜也不戳穿她那麼一點小心思,只提醒她一聲鞋店要準時開門。

 

不過,這人還是有點良心。

 

天色已晚,孫彩瑛毫不猶豫地交出車鑰匙,要周子瑜開車回去。

 

回去的路上,周子瑜一直在想金多賢和平井桃的事情。或者該說是,如孫彩瑛所言一個大膽的想法。

 

剛才在金多賢家裡,孫彩瑛迫不及待地告訴周子瑜自己的猜測。

 

“我問你,紗夏姐姐為甚麼經常不在?”

 

周子瑜擰乾毛巾,遞給孫彩瑛,讓她替金多賢擦臉,至少睡得舒服點。

 

我可以帶她回來,也可以帶她離開。

 

湊崎紗夏和她分手後,帶著行李消失。湊崎紗夏回來那天,平井桃這般告訴她。

 

從此,在周子瑜面前,親切的“桃姐姐”變回冷漠的“學姐”。

 

孫彩瑛說,若平井桃一直在找金多賢,順道帶湊崎紗夏出去散心。現在,金多賢回來,平井桃沒有要離開的理由,湊崎紗夏自然會留在周子瑜身邊。

 

“你和紗夏姐姐還有機會,你要好好感謝多賢學姐。”

 

孫彩瑛總把事情想得很好,而周子瑜不忍心破壞這份美好。一切只是孫彩瑛的假設,可笑是她竟想信以為真。

 

不過,即使湊崎紗夏留下來,她是要請求復合,還是只想得到原諒呢。

 

孫彩瑛、平井桃可算見證她們的愛情,也不確定周子瑜是否愛過湊崎紗夏。

 

一段感情,旁人感受不到彼此的愛,尚可理解。

 

但是,假設……

 

假設這段感情的主角之一,連她都不知道是否愛過,更莫論另一主角是否感受過被愛。

 

 

客廳的燈還亮著,湊崎紗夏換了睡衣,抱住小狗玩偶,靠在沙發睡覺。電視遙控器落在地面,幾支飛鏢散落茶几下方。

 

牆上掛著的飛鏢靶,是湊崎紗夏買回來的,讓周子瑜在家裡都能練習。對於射箭與投飛鏢的分別,湊崎紗夏想得比較簡單。

 

一直以來,都是她比較愛玩,偶爾也會撒嬌要周子瑜教她。

 

周子瑜蹲下身,撿起那些飛鏢握在掌心,怕湊崎紗夏醒來不小心踩到。轉過頭,將遙控器放回茶几上,才看見有堆捏成一團的白紙。

 

逐一撫平那些皺痕,滲進紙張的墨汁早已乾透。映入眼簾是佈滿整張紙的名字,周子瑜的名字。

 

此時,想到平井桃曾笑湊崎紗夏,寫周子瑜比寫湊崎紗夏還好看。

 

她一直在等待自己回來啊。

 

許久沒有靠近的機會,周子瑜凝視紗夏的臉,既熟悉,又不熟悉。

 

記憶中的她,兩頰鼓起像松鼠,笑起來是可愛的柴犬。分手後的她,整個人消瘦一圈,松鼠的圓臉不再,笑起來總有點傷感。

 

她離開的理由很簡單,離我愈遠愈好。

 

她回來的理由很簡單,是我虧欠她的。

 

臉頰蹭了下墊在後腦勺的抱枕,湊崎紗夏睜開眼,不習慣突如其來的光線,輕皺眉,抬起手背貼在額頭。

 

湊崎紗夏舉起握成拳頭的手,揉了揉眼睛,模糊的視野不久變得清晰。熟悉的身影就在旁邊,看湊崎紗夏的眼神是不輸射箭時的專注。

 

似夢非夢。

 

湊崎紗夏緩慢地眨眼,似在證實眼前的人會不會消失不見。或以為做夢,或混沌的腦海還沒意識到她們已分手的事實。

 

“子子……”

 

臉上洋溢幸福的笑意,湊崎紗夏歪著頭,伸直雙手,棉花糖般柔軟的聲線似在撒嬌,滿溢出來的甜味。

 

周子瑜曾是一臉嫌棄,現在竟覺內心一熱。

 

即使一直蹲著,也感覺不到一絲疲憊。周子瑜傾前身子,任由湊崎紗夏把臉頰埋在她的肩膀,雙臂牢牢鎖住她的脖子。

 

那人身上的風衣沾染夜間的涼意,湊崎紗夏深吸口氣,聞到混合酒味的香水味,一如既往的陌生。

 

鼻子太靈敏,不是一件好事。

 

“回房間睡。”

 

周子瑜輕撫湊崎紗夏的後背,懷裡人遲遲不起來,偏要賴在她身上。

 

“紗夏?”

 

湊崎紗夏回來超過三十小時,周子瑜終於喊一聲她的名字。

 

周子瑜的手腳容易冰冷,注重保暖,身上的衣服總是很厚。因此,湊崎紗夏每次都能放心落淚,木頭也不會發現肩上的衣料分外深色。

 

無聲的眼淚,訴說內心的疲累。

 

主動久了,可不可以不主動。話說多了,可不可以不說話。

 

只想享受片刻的寧靜,只想沉醉久違的懷抱。

 

似是聽見懷裡人的心聲,周子瑜抬起手臂,緩緩抱住湊崎紗夏的腰間,回應這個擁抱。

 

不過,湊崎紗夏這輩子最不想木頭主動,最不想木頭說話,竟是此時此刻。

 

“紗夏,我要怎樣做,你才會原諒我……”

 

她身上陌生的味道,難受得湊崎紗夏緊閉眼睛,一滴淚掉落眼角。

 

 

若你愛過我,何來原諒一說。

 

若你不愛我,我也不原諒你。

 

要是原諒了你,我們就兩不相欠,毫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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