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9
半夜時分,黑色雷克薩斯停在海邊,附近的商店已然關門。便利店沒有出售挖沙玩具,比如鏟子和水桶。
名井南加入射箭隊以來,做美甲的次數少之又少。她改變髮色,依舊不脫掉銀耳釘,失去出席社交場合的資格。
無論多乾淨的海灘,難免藏着割傷手的雜物。水先生買來一雙手套,給名井南保護雙手。
搖晃的樹影落在名井南身上,白襯衫沾染深色。芭蕾成就的平衡力,名井南屈曲膝蓋,握住手電筒找藍寶石。
湧上來的水花拍打岩石,帶來一些貝殼。
名井南看過深海世界,和魚群一起游泳,欣賞珊瑚礁。
沒有潛水服,海風吹得白襯衫鼓起,寒意沿衣領滲進身體。沒有潛水鏡,名井南睜着眼睛,凝神細看沙堆。
吹起來的風鑽進耳裡,名井南歪着頭,將右耳貼緊肩膀。兩人留下的足印,一個人尋找那顆袖扣。
名井小姐要彌補童年遺憾,也不至於深夜堆城堡。
水先生靠在車前蓋,凝望不知疲憊的人,名井南一直蹲在那裡。
再堅固的銀色螺釘,是否經得起這般折騰。
名井南沒有工具,一雙手捧着流沙,填平挖出來的坑洞。路燈亮起又熄滅,她關掉手電筒,衣袖染上細薄的沙粒。
水先生沒有收聽天氣預報,見證日出的時間。
一閃而過的車燈,照亮值班的保鑣。火先生駛來另一輛座駕,與水先生交換位置,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小姐在找甚麼?”
火先生走近名井南,為她披上西裝外套。
“找到了。”
手冷得僵住,名井南把手伸進口袋,竟然摸到袖扣。她輕揉發酸的眼睛,看清那顆藍寶石,掩不住笑容。
在歌劇院時,孫彩瑛靠在她肩膀,袖扣掉進口袋。
原來一直在身邊。
胃藥帶來睡意,人晚了起床。
沒有課的星期六,周子瑜依然外出跑步,特地繞到射箭場附近的便利店,可惜遇不到湊崎紗夏。
陽台晾曬的紫色球衣,印有喜歡的數字,充滿專屬別人的花香。孫彩瑛不常買這個運動品牌,或是剛好購入同款。
“彩瑛,你昨天晚上很晚回來?”
“南還在嗎?”
周子瑜低頭喝玉米粥,不願想另一種可能,小傻瓜將球衣送壞朋友。她吃得清淡,明明到了粥店,連最愛的油條也沒有買。
“兩點多吧。”
“她還在,我叫醒她了。”
“我吃完了,午飯不用等我,我去田徑場。”
要訓練的日子,孫彩瑛難得多吃點,畢竟要考慮跑步消耗的體力。除了一碗鮮魚粥,她還要吃青木瓜沙拉和胡麻醬麵。
“你的眼睛沒事嗎?”
“眼罩還有骷髏頭,好像南喜歡的海盜。”
壞朋友的左眼紅腫,眼底有淡淡的青紫,像給人揍了一拳。周子瑜很難發現不到孫彩瑛受傷,況且她戴上眼罩。
“還行呀。”
“子瑜,你今天沒有約會嗎?”
早晚滴眼藥水,瘀青需時消散。孫彩瑛將圓筒運動包掛在右肩,握住那杯鮮榨橙汁,準備出發到田徑場。
“沒有,我待會到駕校上課。”
“你之前的筆記還在嗎?”
周子瑜慢條斯理地喝粥,進食速度不及壞朋友。桌上有韭菜豬肉餡的餃子,可惜她不能蘸辣椒醬。
“應該還在吧,我沒有丟掉。”
“你翻一下抽屜,我再不走就要罰兩圈。”
孫彩瑛低頭穿襪子,愛分左右腳,穿錯也會有感覺。
訓練專用的加厚襪子,還是深灰色,因為不易弄髒。田公子制定的訓練強度,沙子、碎石、泥土掉進跑鞋是正常的。
“好的。”
外賣盒有一包醋,周子瑜不喜歡酸味,不習慣蘸醋吃餃子。業餘麵包師認真研究餃子的外皮,沒有急於咬下去。
“我走了啊。”
孫彩瑛開門時,吹進來的風帶着塑料袋走,飄到書桌的邊沿。周子瑜的反應遲鈍,抓不住輕飄飄的袋子,起身撿起來。
書桌有多個收納櫃,壞朋友不說清楚準確的位置。
周子瑜感到無奈,拉開抽屜,找出那本紅色線圈筆記本。
音響播放碟片,從起點到終點,有聲的計時。
孫彩瑛穿着紅色跑鞋,繫好細長的鞋帶,小腿綁上鉛塊。運動髮帶固定劉海,不讓汗水滴進左眼,她變成名井南喜歡的海盜。
“孫彩瑛,你沒吃飯嗎?”
筆記本電腦記錄數據,田公子坐在最佳位置,擺弄薄荷綠哨子。
新星休養一段時間,跑不回往日的速度。
“給我跑快點,你以為現在是散步?”
那段一百米的跑道留給新星,其他隊員在場外訓練。場地不開放觀眾進場,田公子不顧形象,朝孫彩瑛大喊。
“我下來,你拉着我跑!”
田公子不許隊員偷懶,懲罰的招數多得很。
孤島的大門上鎖,田徑場的開放時間,視乎猛獸負責人的心情。入口離跑道有點遠,名井南不會撬開鎖,無從得知訓練的情況。
柵欄組成圍牆,傳說田徑隊不怕訓練遲到,因為猛獸爬進去。
那些淺淺的鞋印,指引突破這面牆的路徑。
名井南抓牢木板,腳尖找到支撐點,好幾次踩空,像吊單槓般晃來晃去。只不過她是芭蕾高手,迅速平衡身體。
柵欄沒有掉漆,手指抹上灰,名井南坐在堅硬的石柱,距離水泥地面接近一道門的高度,思考安全降落的辦法。
“向前衝。”
“孫彩,快一點。”
雪沒有落下,孫彩瑛卻要拉雪橇,腰腹綁上拉力繩。
新星和隊友拼速度,趕在人朝相反方向跑動之前,抵達終點線。不然,她像倒地的小猛獸,給人拖行回到起跑器。
拳擊社的裝備,竟然用在田徑隊身上。
孫彩瑛戴上加厚的運動護具,保護手肘和膝蓋,依然感到疼痛。
“哥,慢點。”
“我爬......不起來......”
孫彩瑛抬腿往前衝,忽然有股力量拉她回去。面對猛獸的阻力,她背負隊友的重量,自然無法抗衡,完成體能訓練。
她的手腕摩擦跑道,試圖撐起身又倒地,像片薄荷綠的落葉,給風吹起來轉兩圈又掉落,從一端滾動到另一端。
“嗶——”
腰間的拉力繩,任憑綁得多緊,擠不出贅肉。孫彩瑛喝不上水,沒有喘息的時間,連忙爬向起跑器。
“重來,趕緊給我站好。”
田公子不滿意新星的表現,差點把哨子扔出去。他拿好發令喇叭,再次響起開始的高音。
“跑啊,向前跑。”
運動髮帶吸收不到的汗水,緩緩流進眼睛,模糊視線。孫彩瑛撐在地上,調整起跑的姿勢,有一瞬的遲疑。
那雙白色球鞋,鞋舌是否有“37”的數字。
陽光拉長的影子,孫彩瑛沒有看錯,有人站到田公子的身旁。真正的目標是終點線,她離名井南愈來愈遠,相距一百米。
田徑隊的訓練模式,不把隊員當人看,只不過是馴服猛獸。
名井南擰緊眉,難以想像所謂的特訓。
“S,你是來看孫彩瑛?”
“看她的人,不是女朋友,就是未來女朋友,你是哪一個?”
孤島島主闖進田徑場,沒有中斷體能訓練。
田公子脫掉墨鏡,眼睛寫滿疑惑,難得不再大喊。
“我是來找你。”
那條男士手帕,名井南送到洗衣店清洗,交給坐在場邊的人。她沒有和孫彩瑛對視,而那個人給隊員拉回來。
“你怎麼進來的?”
“門鎖壞了嗎?”
田公子接納師妹的建議,不再坐在看台馴服猛獸,站在場邊曬太陽,表現和隊員同甘共苦的決心。
他卻不會虧待貴賓,放下咆哮的工具,為名井南撐傘。
“我自然有辦法。”
皮膚感覺不到紫外線的強度,名井南無法觸碰陽光。
“你一直這樣訓練人嗎?”
薄荷綠身影染上跑道的痕跡,加厚運動短褲不會破洞。孫彩瑛流下多少汗,拉力繩勒出多少道紅痕。
“你說孫彩瑛?”
“這只是熱身,特訓還沒開始。”
“別看她一副快不行的樣子,她的演技可好了。”
場內的跑道,場外的硬地,猛獸全在訓練體能。
田公子沒有為新星計時,深知小猛獸沒有達到極限。
孫彩瑛沒有按時抵達終點,來不及脫掉拉力繩,給隊友拔河般拉扯,拖行回到起步點。
孫彩瑛緊握住拉力繩,不和隊友較勁,那怕膝蓋和胳膊磨地。汗水滲進眼睛,頭髮黏住額角,她分神望向場外,陽光模糊名井南的輪廓。
“她的眼睛發炎,你知道嗎?”
敏感的右耳,受不了指甲刮黑板的聲音,更別說拖行的摩擦聲。名井南沒有細數孫彩瑛倒地的次數,因為她根本站不起來。
“又不是腿受傷,她跑得了。”
“按時滴眼藥水,兩三天就好。”
如此明顯的海盜眼罩,田公子自然看得見,已然顧及新星的傷勢,先不帶她進行野外特訓。
“不讓她歇一下嗎?”
田徑隊缺水喝,名井南搬一箱天然礦泉水過來。她凝望呼吸急促的人,沒有補充水分的機會,薄荷綠衣領濕透。
“跑得好,才有水喝。”
“女朋友來,我也會給點面子。”
“湊崎小姐不在,那就沒有這個福利。”
田公子無視名井南的提議,只有響起哨子聲,猛獸才會停下來。
“那我呢?”
“我來看她,也不行嗎?”
名井南垂下視線,不忍看受苦的人,攥住右手的銀戒指。
“S,你真和小女友分手了?”
“你跟平井桃玩完,又有新對象?”
折疊椅擺在一起,孤島島主開會也沒有靠這麼近。田公子向前傾,遮擋隊員好奇的視線,湊近名井南的右耳。
白雲不在天空,孫彩瑛盯着真正的目標,前行的步伐產生偏差,已然跑不出一條直線。
孫彩瑛差半步越過終點,又給隊友拉回去。她只不過少看一眼,田公子竟然使出偶像劇的招數,故意曖昧給誰看。
“報告,我要上洗手間。”
孫彩瑛脫下護具,氣喘吁吁地跑向場邊,拉開那把傘,打斷兩人的耳語。她撐着膝蓋,偏頭不看名井南,喉嚨又有血腥味。
“去吧,這還要問我?”
田公子擺擺手,一向照顧隊員的生理需要。
“你跟我過來。”
陽光灑下來,耳邊是熾熱的氣息,名井南愣了半晌。
孫彩瑛睜不開眼,攥住濕答答的海盜眼罩,將人帶到有遮蓋的陰涼處。
“你過來幹嘛啊?”
“你該不會爬進來吧?”
優雅的人竟然越過大門的圍牆,名井南的掌根有擦傷的血痕,從鮮紅變成深棕色,因為沒有及時處理傷口。
“我有事找田公子。”
“我不是來看你,你也不想看見我。”
名井南輕輕收回手,望向鏡子的倒影,不再和孫彩瑛對視。
“你們在聊甚麼,又是運動會的事嗎?”
“娜璉姐姐才能決定賽程表,你怎麼不找她商量?”
“你跟田公子說再多,他也不會讓步。”
孫彩瑛撐在洗手台,將頭髮往後撥,拿冷水洗臉。後頸傳來清涼的觸感,她不解地抬頭,發現多一條毛巾。
“不是這件事。”
名井南將吸水的毛巾擰乾,快速為身旁人降溫。她拿出薄荷味紙巾,按住沾水才疼的傷口。
“你......”
“唉啊,跟我過來。”
孫彩瑛皺着眉頭,摸遍全身也沒有草莓創可貼。錢包放在更衣室,她轉身走兩步,又牽上名井南的手。
更衣室冬暖夏涼,田徑隊最愛躲起來偷懶。隊員有上鎖的儲物櫃,地上印有田徑隊的標誌,孫彩瑛特地繞開。
名井南環視一圈,找到美術社設計的專屬衛衣。
墨綠色衛衣的背面,印有笑臉,嘴角下的誌是特點。阿晨太會畫畫,還是和新星交往過的關係,為孫彩瑛的肖像注入靈魂。
孫彩瑛只顧取出創可貼,沒有拉上圓筒運動包的拉鏈。衣架掛着墨綠色衛衣、薄荷綠運動褲、飛行員夾克。
名井南望向櫃門的照片,看不清誰和新星合影。
“疼不疼啊?”
“我們快要比賽了,你別整天弄傷手。”
“這樣怎麼投籃,娜璉姐姐還說你是三年MVP。”
“今天晚上要一起打球嗎?”
孫彩瑛握住名井南的手,將棉棒沾些酒精,擦拭頑固的血跡。南隊是吸血鬼始祖,可她不喜歡名井南染上鮮血。
“你不是不想看見我嗎?”
虛掩的櫃門遮擋視野,那張合照吸引名井南的注意。她看得出神,依然無法辨識模糊的人臉。
“你怎麼還問這個......”
“弄好了,我出去繼續訓練,不然要跑到天黑。”
睡醒是美好的世界,孫彩瑛忘卻昨晚的不愉快,儘管是一人耍脾氣。她感到難為情,拿起草莓創可貼,覆蓋劃開的傷口。
“你甚麼時候可以走?”
“我等你一起回去。”
箭留下的痕跡變淺,不再帶來痛感,名井南聽孫彩瑛的話,邀請三人籃球賽的隊友到別墅打球。
“你真的約了田公子?”
“女生更衣室,他進不來,你出去找他吧。”
孫彩瑛感到無奈,無法得知孤島島主的會議內容。她以為名井南留下來,只不過有事和田公子商量。
“我知道。”
“我坐在外面,不會影響你訓練嗎?”
“你不想看見我。”
不同的句式,相同的語義,腹黑的人強調三遍,偏要得到回應。離儲物櫃需要多少步,名井南跨出第一步。
“我——”
我好想看見你。
短短一句話,傲嬌的小孩說不出來。
“我的鞋帶綁不緊。”
“以前打冰球,隊友幫我綁鞋帶,因為這樣才夠緊。”
“我幫你綁鞋帶,你等下也幫我,好嗎?”
孫彩瑛盯着那雙白色球鞋,親自找數字的答案。她抓住名井南的腳踝,深棕色襪子有“M”的字樣。
S不是她想的S,M是否她想的M。
“隊長,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那時候,你也是穿這雙鞋嗎?”
這不是冰刀鞋,名井南不打冰球,又不用跑步。她的鞋帶沒有鬆脫,依然是漂亮的蝴蝶結,孫彩瑛卻折斷翅膀。
“不是,你能找到分別嗎?”
名井南伸出沒有草莓的手掌,摸摸孫彩瑛翹起的髮絲。
白色球鞋,鞋舌有37的數字,鞋側是薄荷綠的皮質標誌。
款式沒分別,分別是感情,還是表示別離的分別。
“我找到那雙鞋,你會為我穿上嗎?”
“你有沒有聽過,貝斯彈奏的天鵝湖?”
“我想看你跳芭蕾。”
王子找到灰姑娘留下的玻璃鞋,不只是一隻,還是兩隻。
孫彩瑛滿懷熱血,勇於保護鋒利的羽翼,帶蝴蝶飛向天空。
名井南盯着左膝,好像看到兩顆銀色螺釘。
你看到的芭蕾是完美的。
我不完美了。
白色球鞋的意義,我們一起來定義。
不是再見芭蕾,而是遇見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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