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3

 

酒量這回事,不喝不知道上限。

 

金多賢在家喝啤酒,感覺快醉倒,自然停下來。

 

可是,昨晚那杯烈酒,像內心的怒火衝向肚子。心有一團火,胃也像火燒般的疼痛,燒毀她的意志力。

 

失去意識前,只聽見孫彩瑛的聲音。後來的事,她全都忘記,醒來便是臥室的天花板,猶如漫天的雪花撒下來。

 

她沉浸在雪地,抬手解開絲帶,鬆開兩顆鈕扣。穿着時不覺束縛,一旦躺平身子,襯衫領往上拉,彷佛勒住脖子。

 

混沌的腦袋,針扎般的發麻,刺進不同的穴位,沒有緩解疼痛。找不到具體的傷口,無法按住出血的位置。

 

頭痛欲裂,她皺着眉,握拳敲幾下額頭,得到片刻的平靜。毛巾掉到床單,她摸了摸,乾巴巴的,沒有任何水分。

 

她意識到屋子有另一個人,不感到害怕。窗簾透出晨曦的光芒,敞開的門,鬧鐘的時間,說明她睡了多久。

 

已是大白天,管那個人是男是女,她有應付的能力。何況,身上衣服完整,床旁放着垃圾桶,手中的毛巾,那個人把她照顧得很好。

 

她不着急知道對方的身分,打起精神,進浴室洗漱。站在沐浴花灑下,扭開水龍頭,讓冰冷的水柱打在身上,淋濕整個人。

 

她要清醒一下,擺脫頭部傳來的疼痛。

 

宿醉真難受。

 

烈酒還是啤酒,她選擇啤酒。

 

 

衣物連同毛巾扔進洗衣機,金多賢擦着頭髮,單手倒進洗衣液、柔順劑。憑感覺判斷的份量,而後響起注滿水的聲音。

 

洗衣機自動運作,她站在鏡子前,大力揉了揉頭髮。眼底沒有浮現眼圈,那杯烈酒沒有白喝下去,這一覺睡得很好。

 

她拿起吹風機,噴出的熱風繞着髮絲盤旋,不久頭髮便乾透。頭髮披散肩上,她沒有心情,費神編髮。

 

她把睡衣換掉,挑選見人的服裝。

 

白色雪紡衫、黑色牛仔短裙,慢慢把上衣下擺扎進裙裡。

 

環視臥室一圈,找不到棉拖鞋,看來還在玄關處。她一臉無奈,撓撓頭,收回那個人照顧好自己的話,還是有一點粗心。

 

她停在梳妝台前,視線掃過香水瓶,全是雪的味道。看似無味,只有她聞得到細緻的分別。

 

而今天,她偏愛彷佛有塵埃包圍的那瓶。

 

噴一圈香水,有如往自己身上抹灰。

 

她不是一塵不染的雪花,早已落得滿身塵埃。她習慣帶着一點灰,迎接每個未知的明天。

 

金多賢赤腳往客廳走去,放輕步伐,停在沙發旁。

 

她認得那件深綠格子襯衫,想起平井桃。

 

排練時,平井桃愛穿格子襯衫,不曾問過她原因。

 

平井桃穿過的,改天在湊崎紗夏身上出現,最常見是紅黑格子襯衫。明明充滿汗味,她們毫不介意,甚至連續兩天穿着。

 

最難忘的是,金多賢撞見的一幕。

 

湊崎紗夏輕閉雙眼,笑着聞襯衫的味道。

 

那一刻,她怔在原地,好像明白了,又不想弄明白。

 

是安全感嗎?

 

那股汗味,來自她的愛人,竟然給她安全感。

 

嫉妒的苗頭,不是沒來由,也不是憑空幻想。

 

裝傻過,扮懵過,偏讓這顆種子,埋在內心深處。

 

如今,名為嫉妒的玫瑰盛開,那些刺扎疼她。平井桃沒有白吃醋,她把湊崎紗夏放心上,摘不走這朵帶刺的玫瑰。

 

這時,金多賢注視熟悉的背影,莫名感到安心。

 

那塊移動式雙面白板,腳架停留原地,有一面寫滿秘密。

 

孫彩瑛把另一面白板翻過來,原本是空白的。她拿白板筆填滿內容。

 

也許,這是她的秘密。

 

她察覺不到她在身後,投入藝術世界。

 

右下角的收納盒貼着白板,放着多支白板筆,除了黑色以外,還有其他顏色,方便記下重點。

 

這雙為畫畫而生的手,偏偏選擇黑色,填滿白板。

 

她眼中的世界,只有黑白兩色。

 

金多賢的視線清晰,落在那幅畫上。

 

嚴格來說,不像費盡心思的構圖,更像是隨心所欲的宣洩。粗長的線條仍舊完美,描繪一團團不知名的形狀。

 

直到她把不規則的形狀着色,金多賢才看出是白雲。

 

或許不是白雲,已經填滿黑色,變成烏雲。

 

金多賢抱住雙臂,瞥一眼牆上的時鐘,猶豫應否開口。有一個說法,不能叫醒夢遊的人,而她像失去意識。

 

深陷黑白世界,猶如色盲者,無法抽身,回到彩色世界。

 

筆尖狠狠劃過白板,發出陣陣摩擦聲,金多賢起一身雞皮疙瘩。

 

她的精神狀態看來不好,金多賢不想嚇到她。

 

金多賢站在孫彩瑛身旁,她依然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疑惑的目光落在她的耳朵,發現無線耳機,恍然大悟,鬆一口氣。

 

幸好,孫彩瑛只是用音樂隔絕世界。

 

她懂得她的感受,因為她也戴過耳機,躲在充滿人聲的世界。

 

彩瑛......”

 

金多賢搭着她的左肩,嘗試喚回她的注意力。

 

你還沒走?

 

孫彩瑛愣了片刻,停止畫畫,平靜地回頭。

 

我等你醒來。

 

孫彩瑛摘掉耳機,塞進褲兜,把白板筆合上蓋子,放回收納盒裡。

 

昨晚麻煩你了,我記不清發生甚麼事。

 

臉上充滿感激,金多賢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這是真心話,記憶停留在孫彩瑛喊她一聲,而後便從臥室的床上醒來。

 

沒事發生,你很安全。

 

眼底浮現淡淡的青色,孫彩瑛不像平時般流露笑容,語帶沙啞。

 

還是謝謝你,你是不是一夜未睡,看起來比我更憔悴。

 

要吃些甚麼嗎?

 

金多賢皺眉,扭頭望向那張淺灰色L型皮沙發。照她的身高來看,不管橫躺豎臥,都可以稍做休息。

 

其實,她也不介意,她睡在她身旁。

 

至於臥室對面的,不是另一間主人房,而是隔音的世界。

 

沒關係,我不餓,你有沒有頭痛?

 

孫彩瑛輕輕搖頭,不覺疲憊,只是右手有些酸。因為她不停畫畫,一旦放空腦袋,就會想起金多賢摔在地上的一幕。

 

那張臉,那雙腿,那個人,變成名井南。

 

還好,你怎麼關心這個?

 

金多賢習慣把痛苦輕描淡寫,露出無懈可擊的假笑,騙得過平井桃,怎會瞞不住眼前的學妹。

 

我有重要的事問你,希望你在清醒的時候,認真回答我。

 

孫彩瑛直視她的眼睛,似在判斷她的精神狀態。一瞬間,金多賢又想起要她冒險闖進瘋人院的瘋子。

 

你突然這麼認真,我有些不適應。

 

這次是笑話,還是真心話,說給我聽?

 

金多賢不陪她罰站在白板前,何況她是屋子的主人。她坐在沙發上,一眼看見茶几上的透明展示盒。

 

原來如此。

 

位置改變了,她沒有把這雙鞋,放在茶几觀賞過。

 

你認識鞋子的主人嗎?

 

孫彩瑛邁步的一刻,雙腿傳來一陣酸麻。她擰緊眉頭,硬是扶着沙發背,慢慢移動到沙發。

 

你怎知道這雙鞋不是我的呢?

 

即使飽受頭痛,金多賢有充分的自信,與她鬥智。名井南突然對田徑隊上心,或許只關心一個隊員。

 

巧合的是,她和名井南穿着相同的鞋碼。首先要試探孫彩瑛,對名井南的了解程度,儘管不知她如何接近她。

 

團長可不可以告訴我,數字“37”的意義?

 

她喚她團長,不是多賢學姐,兩者有分別。

 

團長和她共過接受一百米挑戰的患難,見證她們同在伙食團的友誼。

 

她祈求她記起那個時刻,別把真心話當作笑話,敷衍她。

 

普通的數字,沒有任何意義。

 

莫名其妙的問題,金多賢不懂她為何轉換話題。難不成是最新的談判技巧,故意讓她集中不了思緒。

 

那你為甚麼要特地刻在鞋子上?

 

孫彩瑛會心微笑,雖然是硬扯嘴角,雖然有些難看。

 

——”

 

糟糕,不小心掉進小猛獸設置的圈套,千年道行一朝喪。只怪那杯烈酒,要不是喝醉了,孫彩瑛甚至沒有機會,踏進她家門半步。

 

任憑多謹慎行事,總要留下容身之地。

 

試問誰人會把家裡,弄成秘密基地,連傢俱擺設都經過深思熟慮。

 

她沒有那麼可怕,這個家,是唯一安心的歸處。

 

果然......不是團長的鞋子。

 

孫彩瑛後仰身子,靠在那張沙發,猶如發現數字一刻般痛苦。

 

不提及名井南,不說射箭隊隊長,巧妙地說鞋子的主人。

 

她有意減低她的戒心,深知她不會輕易開口,說出這雙鞋背後的故事。

 

我只認識鞋子的主人。

 

注視身旁人的神情,比想像般在意鞋子的主人。

 

這秘密絕非不可告人,只不過容易暴露,她和名井南背地裡的聯繫。

 

要我跟你說這雙鞋的故事嗎?

 

其實,孫彩瑛身上,沒有她想要的東西。僅此一次的交易,確保她的秘密,不會洩露出去。

 

同在伙食團,團長不會算計她的團員。

 

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孫彩瑛猛地轉頭,不敢置信地望向金多賢。原以為對話告一段落,她不會透露更多細節,怎料她主動鬆口。

 

我答應你。

 

金多賢抿嘴一笑,再次發現小猛獸馴服成北極熊。眼前人這樣做交易,很容易吃虧。幸好,她遇上有誠信的商人。

 

話不能收回去,你答應了,我先說條件。

 

她不會讓她吃虧,一定給她同等價值的故事。

 

忘記這裡看到的一切,包括我的住址,不准告訴任何人。

 

金多賢伸出食指,慢慢轉動一個圈。整晚的時間,足以仔細觀察,除琴房以外的角落。上鎖的房間,載滿她的心聲。

 

你是說這雙鞋,冰箱的啤酒,還有白板的地圖?

 

孫彩瑛的思緒混亂,難得恢復些許精神,開玩笑。

 

她找到重點,尤其是白板的秘密,看得她目瞪口呆。

 

你現在可以隨便說笑。

 

金多賢不在意她的調侃,早知她孩子氣的一面。

 

看不懂白板的秘密,猜不到她的用意,不過是普通的地圖罷了。

 

真要說下去,酒也不是問題,她沒有酗酒的惡習。偶爾淺嘗輒止,陷進微醺狀態,享受半醉半醒的感覺。

 

一旦踏出我家門口,你就要失憶了。

 

這是真心話,孫彩瑛聽到她下達的命令,猶如她的社長平井桃。兩人說像不像,突如其來的冷漠,倒是完全像樣。

 

多賢學姐,我聽明白了。

 

孫彩瑛坐直身子,帶着一顆敬畏之心,聽她講故事。

 

沒有鋼琴曲如泣如訴,只有她開口的話,心就不會那麼痛。

 

她自以為是,結果更心痛。

 

 

通過舞蹈社的測試後,新人必須參與一次舞蹈大會。舞蹈機器即時挑選對手,只要對上眼,新人沒有拒絕的權利。

 

舉行舞蹈大會的練習室,足夠容納全部舞蹈機器。靠着四面牆站立,中間便是對決的舞台,把瘋狂的汗水,盡情揮灑在地板上。

 

第一眼見到那部舞蹈機器,留下深刻的印象。

 

酒紅色頭髮遮掩半張臉,散發高冷的氣質。

 

她蹲下身,輕鬆自在,絲毫不覺疲憊,兩隻拇指不停點擊手機屏幕,沒有正眼看過上演的舞蹈對決。

 

她不是主動參與的舞蹈機器,也不是被迫參與的新人。

 

服裝一般透露機器擅長的舞蹈,金多賢卻看不透她。她穿着普通的便服,白色T恤、黑色運動褲,不像其他機器的鮮明風格。

 

金多賢觀察其他細節,左耳有銀耳釘,雙手塗上薄荷綠色的指甲油。

 

只顧分析這個人,忘記觀賞舞蹈對決。

 

舞蹈大會爭分奪秒,不設中場休息,金多賢不知道規則。舞蹈機器指定對手,倘若對手拒絕,是否不用應戰。

 

音樂忽然中止,一身嘻哈風格的男生出場,引來一陣吸氣聲。他戴着頭盔,凌空翻了個跟斗,雙腳恰好踩在那個人面前的地板。

 

帶起的風吹拂她的瀏海,她不看一眼前方的對手。

 

“37,你出來。

 

男生脫掉頭盔,丟在她的雙臂之間,準確落在白色球鞋前。

 

金多賢怔了怔,錯過多場舞蹈對決,這才發現不尊重人的規則。

 

舞蹈機器內部沒有名字,只有編號。

 

請問有人會彈琴嗎?

 

名井南抬起眼眸,對上一道偷看她的視線。

 

驕傲的天才,閃爍勝利的光芒。

 

她問她,還是問別人,這裡可是舞蹈社。

 

過來砸場子的就是帶種。

 

“37果然與眾不同,跳個舞都要專人現場演奏樂器。

 

舞蹈機器識趣地讓開一條路,而在他們身後,擺放一台黑色三角鋼琴。

 

特地來舞蹈社找會彈琴的人,我佩服你。

 

趕緊的,誰會彈琴就坐過去,不用站着看完剩下的對決,算是好事。

 

金多賢默默把雙手藏到背後,暗自害怕有人看出她會彈鋼琴。

 

莫名心虛的小動作,逃不過好勝的眼睛。

 

舞蹈大會舉行期間,新人必須戴上徽章。

 

金多賢以為是方便舞蹈機器辨認新人,不會指定他們當作對手。

 

原來是她的編號,數字“7”

 

請問你會彈琴嗎?

 

清冷的嗓音,蘊含一絲與生俱來的溫柔。

 

金多賢堅守原則,保持低調。不在舞蹈社出風頭,引來舞蹈機器的注目。她打從心底,拒絕她的請求。

 

多賢同學?

 

頭腦快速運轉,思量恰當的說辭,金多賢忽然愣住。

 

看似高冷的舞蹈機器,親自走到她面前。

 

她一定看到她的編號,可是沒有喚她七號

 

她甚至叫得出她的名字,連在音樂社都沒有人這般喚過她。名字加上同學的禮貌,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

 

我會彈琴。

 

因為一個名字,金多賢甘願放棄原則。

 

我準備了鋼琴譜,你不用緊張,像平時一樣彈就好。

 

名井南領着她前行,讓她坐在鋼琴椅上,揭曉要彈奏的曲子。

 

天鵝湖?

 

天才就是天才,金多賢練習過的鋼琴譜,或可堆積一座雪山,對這首經典的芭蕾舞曲不陌生。

 

嗯,天鵝湖。

 

名井南微微一笑,為她介紹即將演出的芭蕾。

 

接下來的舞蹈對決,金多賢不會忘記。

 

整個過程,她沒有看過鋼琴譜,雙手自動遊走在琴鍵之間,觀賞那個人演繹優雅的芭蕾。

 

她跟隨她的節奏,又像她帶領她的舞步,一時之間無分彼此。只見她側耳傾聽她彈奏的音符,她真正發現了跳舞的魅力。

 

受人重視的感覺,久久沒有讓她回過神來。

 

她獨自發呆,沒有注意到舞蹈大會圓滿結束。

 

第一次見面,她就參與了舞蹈對決,以鋼琴伴奏者的身分。她沒有彈錯一個音符,兩人呈現完美的默契。

 

謝謝你,我第一次聽到有感情的天鵝湖。

 

待眾人散去,名井南留到最後,親自上前道謝。不經意間,她把遮掩眉目的髮絲撩到耳後,金多賢看清會說話的眼神。

 

不是笑話,而是真心話,感激之情表露無遺。

 

不是沒感情,而是有感情。

 

今天因為你,我就像童話的白天鵝。不再是沒感情的舞蹈家,臉上不是練習出來的表情。

 

一個外行人,竟然給她如此高的評價。

 

其實,金多賢看得到,她的雙翼隨旋律翩翩起舞。

 

不知她的琴聲賦予她感情,還是她的芭蕾為她注入感情。

 

他還不認輸,但我快要贏了。

 

多溫柔有禮,即使對手喊她的編號,私下仍然尊稱那個人為

 

多賢。

 

柔柔傳來的嗓音,宛如動聽的音符,金多賢愣住。

 

很高興認識你,我是名井南。

 

名井南蹲下身,把右手伸出來。

 

她沒有俯視她,單憑這一點,金多賢不可能忘記她。

 

高冷、優雅、溫柔、有禮,全集中在這個人身上。

 

南姐姐......”

 

金多賢猶豫片刻,握住她的手,感到一股寒意。

 

那雙手,輕吻琴鍵般的光滑,有枚銀戒指刮過她的掌心。

 

一瞬的金屬感,反倒提醒金多賢,這是真實存在的人,不是白天鵝。

 

你的手怎麼這麼冷?

 

條件反射的提問,不經思索的關心,金多賢說完之後,怔了半晌。

 

名井南不是舞蹈機器,而是有感情的人。

 

她令她明白到,她也是有感情的機器人。

 

 

起初,金多賢以為編號是隨意分配,直至看見其他人對名井南避之不及。

 

在新人指定的練習室,出現擁有雙位數編號的舞蹈機器。

 

編號不是舞蹈實力的排名,可是她不想深究。

 

這裡像機器試驗場,機器沒有名字,只有編號。

 

倘若開口詢問編號的意義,不就淪落成舞蹈機器。

 

金多賢赤腳踩着地板,把背誦鋼琴譜的能力用在舞蹈上。

 

只看過一遍,大膽模仿對方的芭蕾。

 

金多賢默默跳舞,不祈求名井南給她評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表達內心的感激。

 

她要謝謝她,讓她發現舞蹈社沒有想像般糟糕。

 

腳底觸碰地板的力道,隨光線晃動的身影,無一不是熟悉的氣息。

 

名井南愣了片刻,視線離開手機屏幕,仰頭一看。

 

這支舞蹈,名井南是唯一的觀眾,看出自己的影子。

 

練習室沒有響起天鵝湖的鋼琴曲,因為金多賢無法一邊彈琴,一邊跳舞。

 

真有趣,名井南不曾見過這樣和她交流的人。

 

我輸在哪裡?

 

名井南放下手機,眼神閃爍,流露些許笑意。

 

輸在和我說話,他們不和人說話。

 

初次對視的瞬間,早該發現她不是舞蹈機器。名井南看人的眼神太溫柔,所以她的芭蕾充滿美感。

 

想贏不難,我不信南姐姐不知道怎麼贏。

 

金多賢倚在牆上,輕輕喘息,不適應舞蹈動作的強度。芭蕾平緩的旋律,優雅的舞姿,容易讓人誤會,不像其他舞蹈般費力。

 

其實,芭蕾投放在舞步的細節,更加要求舞者全神貫注。

 

我有家訓要遵守。

 

其他新人早已逃跑,練習室剩下她們。

 

空間比不上舉辦舞蹈大會的練習室,名井南卻感到自在。

 

金多賢不夠強大,壓不住名井南的氣場。

 

其他新人早給她嚇跑,即使不知她是吸血鬼,過來收集情報。

 

敢闖進瘋人院的吸血鬼很多,有舞蹈實力的不多。背負不可能的任務,只要做得到,便成為下任吸血鬼始祖。

 

舞蹈社放任外人自由進出,只享受對決的快感。很少人發現她的身分,纏住她的男生是一個。

 

不玩命,不賭命,不賣命。

 

金多賢挑眉一笑,捕捉到玩命的關鍵詞。嘴角的弧度比平時的假笑更大,可是不感到疲累。

 

果然,名井南掌握勝利的秘訣,只不過心有顧慮。

 

南姐姐的誠意打動我了。

 

命運注定的相遇,不只和平井桃,更是和名井南。名井姓本就特別,單字一個南,像擁有南極的貴族,而她以誠相待。

 

不用南姐姐出面,我替你了結這件心事。

 

呼吸恢復正常頻率,金多賢坐在她身旁,默默穿鞋子。她費勁地綁着鞋帶,拿捏不好鬆緊,久久繫不好一個蝴蝶結。

 

為配合音樂社的鋼琴彈奏,服裝是正式與休閒之間。金多賢不習慣,也不常穿運動鞋,沒有帶來舒適感。

 

明知道結果,都要以身犯險,你也有心事?

 

名井南抱住膝蓋,扭頭望向身旁人。

 

臉上浮現笑意,只因她如小女孩般,認真又不服氣的神情。

 

簡單如繫鞋帶,那雙彈琴的手,做不到流暢的動作。

 

欠人一命,還她一命,死不了就是重生。

 

亂糟糟的鞋帶糾纏一起,猶如混亂的思緒。金多賢皺着眉,感到有些洩氣,一聲嘆息落在心底。

 

誰要你的命?

 

我贖回你的命,給你自由。

 

這番話帶來的餘震,配合眼前人的舉動,久久不能讓她回神。

 

名井南蹲在她面前,輕輕按住她嘗試躲開的右腳,捏住細長鞋帶的兩端,輕鬆繫上漂亮的蝴蝶結。

 

她想錯了,這人不是貴族,不然怎會紆尊降貴。

 

這是......商業秘密......我有......交易要做。

 

笑話還是真心話,輕易給她套話。

 

名井南不用略施小技,她就把內心的秘密全盤托出。

 

你是自由的,我不會阻止你。

 

酒紅色頭髮遮掩半張臉,看着高冷,性格淡漠,看來可怕的人。

 

我保不了你的命,只可以為你的手買保險,保你來生平安。

 

名井南撩一遍瀏海,重新透出溫柔的眼神。

 

露出的右耳,沒有耳釘,她只喜歡戴一枚銀耳釘。

 

會彈琴的手,我會好好珍惜,請你也要愛惜自己。

 

金多賢沉默半晌,想不到怎麼回答。

 

一向口才伶俐,不曾遇過一次又一次,讓她說不出話的人。

 

她比她看來更寡言,偏偏和她說那麼多話。

 

成交......”

 

我安心上刑場,準備受死。

 

只知道做交易的說辭,回應真心話。

 

至少,她沒有說笑話,儘管包裝成商業談判。

 

臨死之前,除了我以外,沒有想見的人?

 

名井南輕笑一聲,不在意略為誇張的話。

 

她視死如歸,到底欠誰一命,值得她以命相搏。

 

這一生罪孽深重,才種下孽緣,我寧願不見了。

 

金多賢在她面前,笑話都變成真心話。

 

一陣冷風掠過臉龐,空調設定的低溫,讓她變成雪人,想起一個人。

 

多賢,你相信童話嗎?

 

醜小鴨不會變成白天鵝,在我看來,南姐姐是會飛的黑天鵝。

 

 

上天安排你見我最後一面,我要交代遺言,重新回答你的問題。

 

今生不信,後悔莫及。

 

但願來生,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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